武胜的吼声在耳边炸开,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竭力想睁眼,眼皮像灌了铅。身体每个关节都在叫嚣,骨头像被钝刀一点点刮过。喉咙里涌上血腥味,呛得胸口发闷。
“别动他!”叶知秋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急促、沙哑。话没说完,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她,喉咙里那种撕裂般的、带着血丝的嘶哑。
有人抓着我的手腕,指尖冰凉,在把脉。那手在颤,抖得厉害。
“脉象很乱。”叶知秋压低声音,气息不稳,“但还在跳。”
“那就行。”武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粗粝,“只要还活着就行。”
我努力睁开眼,视野模糊一片。灰白的天空像块被反复洗涤的旧抹布,分不清黎明还是黄昏。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混着血腥、硝烟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甜腻。
一张鼻青脸肿的脸凑过来,左眼眶紫黑,嘴角咧开,牙缝里全是血。
“醒了?你可真能睡。”武胜笑着,那笑容僵硬得像面具。
我想说话,喉咙像塞了沙子,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
“别说话。”叶知秋按住我肩膀,她的手冰凉,在颤,“你现在身体——”她停住了。
我勉强转动眼珠,看到她眼眶红肿,脸上全是干涸的血迹和泪痕。罗盘碎片还散落在她膝边,符纸烧得只剩灰烬。
“我没事。”我挤出声音。
“你管这叫没事?”沈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本来的音色。她左臂用布条吊着,脸上烧伤的皮肤翻卷着,露出底下红肉,“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骨头都没碎全算你运气。”
我转头看向四周。广州塔还立着,但塔身布满裂痕,玻璃幕墙碎了大半。地面坑坑洼洼,远处街道上,倒塌的建筑冒着黑烟,救护车和消防车的警笛声此起彼伏。
“城市怎么样?”我问。
“还在。”武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你那套新秩序稳住了。”
我抬头看天空。金色丝线还在,比之前黯淡了很多,像被雨水冲刷过的蛛网,脆弱地连接着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归墟之眼呢?”
“关上了。”叶知秋的声音里带着复杂,“你最后那一下,把它彻底关上了。”她顿了顿,眼神落在我的胸口。
“但代价是——”
我低头。玉佩碎了。彻底碎了,只剩几块细小的碎片,卡在衣服褶皱里。那些碎片还残留着微弱的温度,像快要熄灭的余烬。
“方九霄的力量散了。”叶知秋说。
“我知道。”身体里空荡荡的,那股曾经沸腾的力量彻底消失了。
“阿King呢?”
“在那。”武胜指了指不远处。
阿King坐在塔边,抱着笔记本,整个人像虚脱了。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眼神涣散地盯着屏幕。屏幕上全是绿色的代码,在飞快滚动。
“他还在维持反制网络。”沈琬说,“说是要等新秩序彻底稳定才能撤。”
我看着阿King。他手指还在键盘上敲,但动作越来越慢,像快要失去意识。
“让他停下。”
“他不听。”武胜说,“我们劝了,他说现在停就前功尽弃。”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叶知秋按住我,“你现在——”
“我得过去。”
“你疯了?”武胜瞪着我,“你现在这样能走两步?”
“那就爬过去。”
我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双腿完全使不上力,刚抬起来就软了。武胜骂了声,伸手扶住我。
“你就不能消停点?”
“不能。”
他看着我,沉默几秒,叹了口气。
“行。我扶你。”
他把我半拖半拽地弄起来,搭在他肩上。我们一步步挪向阿King,每走一步身体都像要散架。
“阿King。”
他没反应,还在盯着屏幕,眼神空洞。
“阿King!”我加重了声音。
他猛地抬头,眼神涣散地看着我。过了几秒,才慢慢聚焦。
“文渊?”声音轻得像蚊鸣,“你醒了?”
“醒了。”我说,“停下吧。”
“不行。”他摇头,“还差一点。新秩序还不稳定,现在停——”
“已经够了。”我打断他。
“不够。”他重复,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执念,“我算过,至少还要十分钟。”
“你撑不了十分钟。”
“能。”他说,“我能。”
我看着他。他的手指在颤,颤得连键盘都敲不准。脸上全是汗,混着血,顺着下巴滴在键盘上。
“阿King。”我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不够。”他突然提高声音,眼眶发红,“我欠你们的,还没还完。”
“你不欠我们。”
“我欠。”他嘶吼,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们救了我,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我欠你们命。”
“那就好好活着。”我说,“别死在这。”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后,手指停在键盘上。屏幕上的代码滚动变慢,然后停止。绿色光芒渐渐黯淡,最后彻底熄灭。
阿King松开手,整个人瘫在地上。他大口喘息着,像条被扔上岸的鱼。
“我撑不住了。”他说,声音里带着哭腔和解脱,“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住了。”
“够了。”我说。
叶知秋冲过来,蹲在阿King身边,手指按在他脉搏上。过了几秒,她松了口气。
“还活着。只是脱力。”
武胜也松了口气,骂了声:“吓死老子。”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几架直升机从天边飞来,盘旋在广州塔上空。机舱门打开,绳索垂下,穿着制服的人员滑降下来。
“是我的人。”沈琬说,“我让他们来善后。”
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国字脸,眼神锐利。他走到沈琬面前,敬了个礼。
“队长,现场情况——”
“稳住了。”沈琬打断他,“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初步统计,死亡三十二人,重伤一百五十六人,轻伤若干。”男人说,“但考虑到事件规模,这个数字已经是奇迹了。”
沈琬点头,转头看我。
“你救了这座城市,陆文渊。”
我没说话。三十二条命。这个数字像铅块,压在心口。
“不是你的错。”叶知秋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她的手轻轻按在我肩膀上,“如果不是你,死的就不是三十二个,而是三十二万。”
“我知道。”我确实知道。但知道归知道,心里那股堵着的东西还是散不开。
“上面想见你。”沈琬说,“关于今晚发生的事,他们需要个解释。”
“解释?”武胜冷笑,“解释什么?解释这世上有鬼?有邪术?还是解释有群疯子差点毁了这座城市?”
“都要解释。”沈琬说,“而且不只是解释,还要建立新的应对机制。今晚的事,只是个开始。”她看着我。
“水底衙还有海外分部。归墟的威胁也没彻底解除。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沉默几秒。胸口的玉佩碎片,此刻传来阵微弱的温热。
“我会去见他们。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
“等我能走路的时候。”我说。
沈琬笑了,笑容苦涩。
“行。我帮你拖着。但你得给我个准话,以后怎么办?”
“以后?”
“对。”她说,“今晚之后,这座城市需要个能处理超自然事件的组织。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建立特别调查科。但我需要你们。”
我看向其他人。武胜耸肩:“我无所谓。反正也没别的地方去。”
叶知秋犹豫几秒,点头:“我也留下。”
阿King虚弱地举起手:“算我一个。”
我转回头,看着沈琬。
“给我们时间。”
“多久?”
“一个月。”我说,“一个月后,我们会给你答复。”
沈琬看着我,沉默几秒,点头。
“行。一个月。”
她转身,对那个中年男人说:“封锁现场,疏散人群。所有伤员送医,死者家属安抚。记住,对外口径是燃气爆炸。”
“是。”男人敬礼,转身离开。
阿King突然开口,声音虚弱:“文渊……那枚铜钱……”
我低头看手里的铜钱。古旧的铜钱在晨光中泛着暗淡的光,边缘磨得圆润,上面刻着的古字隐约可见。
但就在我凝视它的瞬间——铜钱突然发烫。
不是温热,是灼烧般的炽热,像握着块烧红的铁。那热度顺着我的指尖,一路蔓延到手臂,直冲我的灵魂深处。
我手一松,铜钱掉在地上。它在地面弹跳了两下,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然后——铜钱立起来了。
竖着立在地面上,像有只无形的手扶着它。它开始微微颤动,发出种古老而深沉的嗡鸣。
叶知秋猛地站起来,眼神警惕,她的手下意识地结印:“这是……”
铜钱开始旋转。越转越快,发出嗡嗡的声音。那声音不像金属摩擦,更像某种古老的吟唱,带着穿透灵魂的共鸣。我感觉胸口玉佩碎片的温度在疯狂攀升。
“退后!”叶知秋喊道。
但已经晚了。
铜钱炸开一道金光,冲天而起。金光在半空凝聚,化作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着古朴的长袍,看不清面容,但浑身散发着古老而深邃的气息。
“找到了……”人影开口,声音苍老而威严。那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炸开,震得我头痛欲裂。
“方九霄的传承者……终于找到了……”
我盯着那个人影,胸口突然传来剧痛。不是身体的痛,是更深层的,像灵魂被撕扯。方九霄的记忆在我脑海中疯狂涌动,那些模糊的画面此刻变得清晰。
“你是谁?”我咬牙问道。
人影没有回答。他抬起手,对准我。
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袭来,像无数只手抓住我的灵魂,试图将我从身体里拽出来。
“文渊!”武胜冲过来,想要挡在我面前。
但那股力量直接穿透了他。武胜的身体猛地一震,然后像被无形的力量推开,重重摔倒在地。
叶知秋结印,符文飞出,在半空炸开。
没用。
那些符文在触碰到人影的瞬间,就化作灰烬。
“归墟之眼……已开启……”人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新的秩序……即将降临……”
他的手猛地握紧。
我感觉灵魂被狠狠攥住,剧痛席卷全身。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视野在扭曲。
就在这时——胸口传来温暖。
玉佩的碎片,那些本该彻底失去力量的碎片,突然亮起微弱的光。方九霄的记忆再次涌现,比之前更清晰,更真实。
我看到了他当年面对归墟的画面。看到了他燃烧灵魂的瞬间。
也看到了——他留下的最后一道后手。
“原来如此……”我喃喃自语。
人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你看到了?”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嘴角扯出个笑容。
“我看到了。”
“方九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人影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不可能!他怎么可能——”
我深吸一口气,胸口玉佩碎片的光芒越来越亮。
方九霄当年的封印,根本不是为了阻止归墟。
而是为了——引导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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