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那头,沈琬只回了一个字。
“在。”
然后是电流微弱的噪音,像远方的潮汐。槟城这个词,沉甸甸地压在频道里,不需要任何解释。
车子驶入后巷,武胜关掉引擎,周围的虫鸣瞬间灌满车厢。那股甜腻的腐败气味还黏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鼻腔里都残留着油脂的腥气。
客厅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却驱散不了我们之间的沉闷。
武胜去开门,是沈琬。
她还是那身利落的便装,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径直走到我面前。她的视线在我脸上一扫而过,将文件袋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槟城的航线、身份证明和当地接应正在办。这是另外一样东西。”
她拉开线扣,抽出几张A4纸复印件,推到我面前。
第一张,是几十年前的旧收据,来自一家早已倒闭的古籍书店,购买人是我爷爷的名字。视线往下,收据背面,一行瘦硬的钢笔字迹戳进眼里。
“风浪平生足,江湖一念安。”
是我爷爷的笔迹。复印件上油墨的气味,纸张的碳粉痕迹,笔画的压力和顿挫感,所有数据在我脑中飞速解析、建模。
“这是你爷爷留在官方档案库里的一些非机密生活记录。”沈琬的声音平直,像在宣读报告,“我复印了几份。这是他的笔迹,也是他的心境。”
她不是在安慰我,是在给我提供一个参照物。一个姓陆的、同样接触过这个领域的人,最终抵达的、名为“安”的状态模型。
我看着那行字,逻辑上完全理解她的用意。但我没有任何感觉。
武胜从厨房拿了瓶水,仰头灌了几口,水珠顺着喉结滑进衣领。他走过来,从我身侧经过时,手背看似无意地贴了一下我的手臂。
一股干燥、厚重的暖意,从那一点皮肤渗透进来。像一滴滚烫的松脂,滴入了冰冷的深潭,晕开一小圈温润的涟漪。
是阳气传导,高维能量向低维的自然溢散。我的大脑给出了精准的定义。
但那股暖意在我手臂上停留片刻,便随着他的走开而消散了。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叶知秋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她注意到了武胜的动作,也看到了我毫无波动的表情。她解锁手机,划了几下,将屏幕转向我。
“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段晃动的视频,背景是问事馆二楼,很久以前的一次聚餐。画面里的阿King眉飞色舞,武胜咧着嘴,露出白牙。镜头一转,对准了我。
画面里的那个“我”,嘴角是上扬的,眼中有光泽。我记得,那时阿King正在吐槽武胜差点把一个邪物的本体当废铁卖了。
“看,”叶知秋的手指点在屏幕上,点着那个正在笑的“我”,“这是你。”
她抬眼看着我。
“我们记得。你自己,也要记得。”
我看着屏幕里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我调取了关于“笑容”的全部数据:颧大肌、颧小肌、口轮匝肌。一个标准的、表达善意的社交表情。
我尝试去复刻它。
我的意志像一条条冰冷的指令,传递给我脸上的肌肉纤维。颧大肌开始收缩,将嘴角向上、向外拉起。最终,一个僵硬的、像是用木偶线提拉起来的弧度,呈现在我的脸上。
它更像是一个痉挛的鬼脸。
叶知秋手机屏幕的光,在她眼底晃了一下,黯淡了下去。
我放弃了对肌肉的控制,脸重新恢复平整。
“头儿。”
一直埋头在数据里的阿King突然开口了。他合上笔记本,那片冰冷的蓝光消失,让他脸上的表情在灯光下清晰起来。
“你现在,像个最高级的AI。运算能力顶级,反应速度超神,能处理我们处理不了的所有问题。”
他看着我,身体微微前倾。
“但如果我只需要一个AI,网上有很多开源代码,我可以攒一个更好的。”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开了我们之间所有心照不宣的伪装。
“我需要的不是AI,是‘陆文渊’。”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旁边刚烧开水的电水壶。
“你得回来。哪怕什么都不为,就为了告诉我们,用那壶水泡出来的这杯茶,到底是烫,还是凉。”
烫,还是凉。
一个最基本、最直接的感官问题。一个不需要逻辑,只需要身体去感受的问题。
我沉默了很久。
在所有人注视下,我缓缓站了起来,第一次,主动走向那个茶水台。
我拿起叶知秋用惯的青瓷盖碗,舀出茶叶,手腕感受着份量。沸水注入,茶叶舒展的细微声响在耳边响起。
洗茶,出汤。
每一个步骤都完美无瑕,像教科书一样标准。
一杯色泽清亮、香气氤氲的茶,被我倒进了白瓷品茗杯。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端起那杯茶。
我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看着水面上方那团不断变幻形态的蒸汽。我的大脑告诉我,它的温度大约在八十五摄氏度,直接饮用会灼伤口腔和食道。
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无法给我任何反馈。
它在我手里,只是一个盛着热水的、有重量的物体。
烫?还是凉?
我不知道。
我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纯粹的困惑。
就在这时,阿King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上了一丝急促和惊疑。
“不对……等等……这是什么?”
我们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他。他重新掀开了笔记本,屏幕上不再是数据流,而是一个放大的、由无数个小点构成的复杂图案,像是某种病毒的结构图。
“我在那个降头师的手机缓存最深处,又拼凑出了一个东西……一个被加密的定时程序。”阿King的语速飞快,“它不是在倒计时,而是在‘校准’!它在校准一个频率,一个和我刚刚分析出的、头儿你身上那股‘衰败’信号一模一样的频率!”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恐的神情。
“这不是诱饵,这是……坐标!他们通过你泄露的信号,在远程校准一个攻击坐标!目标就是你!”
话音未落,他屏幕上的那个病毒结构图中心,最核心的一个符文,猛地亮了一下,发出猩红色的光芒。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端起的那杯茶,那氤氲升腾的水汽,在空中陡然凝固。
它不再变幻,而是扭曲、勾勒成了一个清晰的形状。
一个和阿King屏幕上那个猩红色核心符文,一模一样的形状。
它就悬停在我的茶杯之上,离我的嘴唇,不到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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