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幽绿的裂缝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眼球,没有瞳孔,只有一种纯粹的凝视意志。它像一个程序员在审视一段意外闯入核心代码的乱码,不带任何情绪,它的注视本身,就是最严厉的质询。
“被发现了。”
武胜的声音从我身侧传来,低沉,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他身体的重心微微下沉,双腿岔开,像一棵扎根在地上的老树。
我没有回应。方九霄的数据流在我的意识深处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疯狂解析着那道目光:【警告:高位阶灵体锁定】、【入侵者标记生成中】、【权限校验失败】、【启动清除协议】……
几乎是解析完成的同一瞬间,整个巨大的圆形“舱室”活了。
“咯……吱……嘎……”
无数根生锈的骨头在同时扭转。我们周围那堆积如山的船首像残骸开始震动、挪移。一只腐烂的木雕手掌从碎石中探出,紧接着是一颗半边脸已经化为石头的怒目金刚头像,空洞的眼窝里,两团幽绿的鬼火猛然点燃。
更多的残骸开始拼接、组合。碎裂的船板是臂膀,纠缠的缆绳是筋腱,沉重的船锚被一只刚刚拼凑成型的大手握住,成了武器。十几秒内,三具超过四米高的庞然大物,从残骸堆中站了起来。它们身体的缝隙间,不断有浓稠的怨念能量像黑色的胶水般滴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船灵护卫。”我吐出四个字,方九霄的记忆库里就是这么命名的。
“看起来不怎么好客。”武胜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清脆的骨骼爆响。他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锚,那是他刚刚在通道里顺手捡来的东西。
“吼。”
离我们最近的护卫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提着一根断裂的桅杆,沉重的脚步每一下都在这富有弹性的肉膜地面上踩出深坑,朝我们冲来。
“左边那个交给你,我处理中间和右边。”我的指令简洁清晰。
“好。”
武胜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他没有选我指定的那个,而是迎着最先冲来的中间那具护卫,正面撞了上去。他整个人全身的肌肉瞬间贲张,灼热的气血透过作战服蒸腾而出。
“开!”
一声暴喝,他手里的铁锚抡出一个巨大的圆弧,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砸在那根挥过来的断裂桅杆上。
“轰!”
巨大的撞击声在封闭的腔体内回荡,震得我耳膜发麻。木屑与石粉炸开,那根坚逾钢铁的桅杆竟被武胜一击砸得从中折断。护卫的冲势未停,另一只由扭曲钢板构成的拳头,带着一股墨绿色的腐蚀性雾气,直直轰向武胜的胸口。
武胜不闪不避,左拳迎上,拳锋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华一闪即逝。
拳与拳的碰撞,没有发出巨响,而是一声令人牙酸的“噗嗤”声。武胜的拳头直接贯穿了那只钢板巨拳,金色的气血之力将附着其上的怨念能量烧灼殆尽。
就在武胜与中间的护卫陷入角力的瞬间,我动了。我的身体贴地滑行,避开右侧护卫挥下的一柄巨大石斧,它的斧刃擦着我的鼻尖落下,将地面砸出一个冒着黑烟的深坑。精神冲击随之而来,无数溺死者临终前的哀嚎与冰冷感,试图钻进我的大脑。
这些只是无意义的背景噪音。我的意志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从这些噪音中剥离出那具护卫的能量流动路径。
找到了。
在它由三块船板拼接而成的“膝盖”关节处,一个幽绿色的光点正在不规律地闪烁,那是维系它行动的能量节点之一。
我没有停顿,身体在闪避的惯性中一个旋身,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一抹微不可见的银光亮起。一枚由我的力量凝聚而成的“破煞针”悄然成型。
手腕一抖,那枚银针便脱手而出,划过一道几乎无法捕捉的轨迹,精准地没入那个闪烁的光点。
“吱嘎——”
那具护卫的动作猛然一滞,右腿失去支撑,庞大的身躯轰然向一侧倾倒。
机会。
我脚尖在肉膜地面上一点,身体欺近,绕到它的身后。另一枚破煞针出手,刺入了它后心位置的第二个节点,那里的幽光更加明亮,是它的主能量核心。
护卫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构成它身体的残骸开始解体、崩落。它那颗由船舵和铁链组成的头颅扭转过来,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我,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与此同时,武胜那边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他放弃了笨重的铁锚,赤手空拳,用最纯粹的阳刚拳法与两具护卫缠斗。他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势大力沉,金色的气血之力不断消磨着护卫体内的怨念。他以一人之力,硬生生将两具力大无穷的怪物挡在原地。
战斗的余波让整个腔体剧烈震动,头顶的肉膜上,一块巨大的船首像残骸被震松,摇摇欲坠。武胜刚用一记冲拳打碎了一具护卫的胸膛,正处于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短暂间隙,那块残骸悄无声息地向他头顶砸落。
我的大脑甚至没有进行“选择”这个过程,身体已经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一个侧步,我出现在武胜的身侧,左臂向上猛地一架。
“砰!”
沉重的撞击感从手臂传来,那块至少有半吨重的残骸被我硬生生架住。一股阴冷、粘稠的能量顺着我的手臂迅速侵入。黑色的纹路像活物一样,从我的手腕处向上蔓延。
【警告:高浓度怨念能量侵蚀。分析成分:死魂脂、铁锈毒、深海寒煞。腐蚀速率:每秒百分之零点三。判定:威胁等级中。】
冰冷的数据在脑中流过,我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程序性的“数据污染”。
“谢了。”武胜的声音传来,他已经缓过气,一记凶猛的鞭腿将身前最后一具护卫的“腰部”扫断。
我没有回答,左臂肌肉猛然发力,将那块残骸掀飞出去,砸在远处的墙壁上。我低头看了一眼我的手臂,黑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手肘。我调动体内的力量,一股纯粹的能量流过手臂经络。那些黑色纹路迅速褪去,被逼回伤口处,化为一缕黑烟消散。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被腐蚀的血肉脱落,新的皮肤生成。只是,那片新生的皮肤,光滑得有些过分,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瓷器,看不到一丝毛孔,透着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
“你的手……”武胜注意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小问题。”我打断他,目光重新锁定在腔室中央,那具悬浮着的、戴羽冠的船首像上,“清扫完毕,准备动手。”
我向前踏出一步,将自身的力量开始向右手汇聚,准备发出最强的一击,彻底摧毁这个怨念的控制器。
就在我的力量即将达到顶点的瞬间。
“嗡——”
一股意志如同海啸般,从那具悬浮的船首像中轰然爆发。整个“圣船”的核心区域都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个混合了无数男女老少、充满了被亵渎的狂怒的声音,在整个腔体内轰然回荡,直接响彻在我们的灵魂深处。
“尔等……安敢?!”
那声音不再是模糊的低语,而是清晰的、带着无上威严的质问。悬浮的船首像上,那道幽绿的裂缝猛然扩大,光芒大盛。一道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巨大虚影,在船首像的上方缓缓成型。
那是一个高冠博带、面容模糊的帝王形象,与初代“龙王”的形象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威严,也更加非人。它的视线穿透虚空,死死地锁定在我身上。
“龙王”的意志,降临了。
四周的肉膜墙壁开始疯狂地蠕动。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在墙壁上浮现、凸起,它们张开无声的嘴,发出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嘶嚎。一滴滴黑色的粘液从肉膜上分泌出来,滴落在地,迅速汇集成一片片不断扩大的黑色沼泽。
空气变得粘稠如水,每呼吸一次,都感觉有无数根针在刺穿肺部。我和武胜脚下的肉膜地面变得越来越柔软,像是要将我们吞噬进去。
武胜闷哼一声,他身上的金色气血被这股领域之力压制得只能勉强护住周身一尺的范围,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妈的……”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猛地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张符纸,那是一张画满了复杂金色符文的符纸,是他的底牌。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一掌,将那张符纸狠狠拍在我的后背上。
一股纯阳至正的力量瞬间涌入我体内,像一道暖流,驱散了领域带来的部分阴寒压力。
“别管我!”武胜用尽全身力气对我大吼,声音因为承受巨大的压力而有些嘶哑,“先毁了那鬼东西!我撑住!”
吼声未落,他向前跨出一步,挡在了我和那疯狂蠕动的墙壁之间。他双臂张开,全身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声,残存的金色气血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我挡住了那来自四面八方、要将我们彻底消化于此的吞噬之力。
他的背影,在摇曳的光影中,像一座即将崩塌,却依旧死死矗立的山。
我没有回头。
我感受着背后那股决绝的意志,感受着符纸传来的纯阳之力。我将所有的干扰、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数据都摒弃在外。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具幽光大盛的船首像。
以及,我正在汇聚所有力量的右手。
只是,在那“龙王”虚影的注视下,我即将挥出的右手上,竟然也开始浮现出与手臂被侵蚀时一模一样的黑色纹路。
它在尝试……直接污染我的力量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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