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潼山城。白日里那份诡异的沉寂，在黑暗中发酵，变成了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驿馆小院内，油灯早已熄灭，风妄和衣躺在硬板床上，呼吸均匀绵长，仿佛已然熟睡。
然而，他的感知却如同最警觉的蜘蛛，以自身为中心，在精神壁垒允许的十丈范围内细细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院外守卫那刻板、间隔精准如同钟摆的脚步声，远处巡逻队甲叶摩擦的细碎声响，甚至空气中那愈发浓郁的、混合着腐朽与阴冷源石能量的气息，都清晰地映照在他的心湖之中。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守卫换岗或者巡逻间隙的、稍纵即逝的空当。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就连那机械的巡逻脚步声，也似乎因为更深露重而略显迟滞。
就是现在！
风妄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没有走门，而是轻轻推开后窗，身形一缩，便融入了院墙根下的阴影里。他换上了一身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深灰衣物，右臂的冰麻刺痛感依旧存在，但已不影响他此刻的潜行。
根据白日记忆的方位和那杂役纸条的提示，他避开主要的街道，专挑屋檐下、巷弄死角以及废弃宅院的断壁残垣穿梭。城内巡逻的士兵果然如同提线木偶，目光呆滞，只沿着固定路线行走，对阴影中掠过的细微动静毫无反应。这“控心术”虽然控制了他们的神志，却也剥夺了他们应有的警觉与灵活性。
约莫一刻钟后，他抵达了北城区域。这里较之外城更加破败荒凉，坍塌的房屋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更浓的腐朽气味。按照纸条所说，砖窑就在一片废弃的民居后方。
很快，他找到了那座早已熄火多年的砖窑。巨大的土窑如同沉默的怪兽匍匐在黑暗中，窑口坍塌了大半。风妄绕到窑后，在一片茂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荆棘丛后，发现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洞口被刻意用碎石和枯枝遮掩，若非有意寻找，极难发现。
就是这里了，砖窑废道。
风妄没有丝毫犹豫，俯身钻了进去。通道内狭窄、潮湿、阴暗，充满了泥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臭气息。他只能弓着身子，艰难前行。胸口的灰黑印记在此刻跳动得更加明显，那地底的召唤与低语仿佛就在前方。
通道并非一直向下，而是曲折蜿蜒，时而上坡，时而下行，似乎利用了天然的地下裂隙加以人工开凿。风妄凭借着过人的方向感和能量感应，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以及……更加清晰的、如同无数人梦呓般的低沉嗡鸣。
他放慢脚步，收敛所有气息，如同壁虎般贴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靠近通道出口。
出口外，并非想象中的阴暗地牢，而是一片巨大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地下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被掏空的山腹，穹顶高耸，倒悬着无数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钟乳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空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粗糙岩石垒砌而成的圆形祭坛。祭坛周围，矗立着八根刻画满诡异扭曲符文的石柱，石柱顶端，各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源石！
而祭坛的核心，并非什么怪物，而是一个被无数条闪烁着幽光的黑色锁链紧紧束缚、蜷缩在地的身影！那似乎是一个……人？
更令人心悸的是，祭坛周围，密密麻麻地跪伏着数百名潼山守军！他们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低着头，双手前伸，一股股肉眼可见的、乳白色的、蕴含着生命精气与精神能量的流光，正从他们头顶缓缓飘出，汇入那八根石柱顶端的源石之中，经过转化，再化作一道道暗紫色的能量流，注入祭坛中心那被锁链束缚的身影体内！
而那个身影，在吸收这些能量的同时，身体不时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低嚎。他（或她）的容貌被散乱肮脏的长发遮盖，看不真切，但风妄能感觉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与侵蚀！
这就是地牢的“怪物”？这就是“吸人魂”的真相？
司马冉竟然用全城守军的生命力和精神力量，在滋养祭坛上的这个人？或者说……是在进行某种可怕的转化仪式？
风妄胸口的灰黑印记灼热得发烫，传来一种极其复杂的波动——既有对那八块源石的本能渴望，也有对祭坛上那股混乱、痛苦、却又蕴含着某种奇异力量的存在的强烈排斥与警惕。
他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整个祭坛。在祭坛后方阴影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司马冉！他此刻并未穿着文士袍，而是换上了一身与那些黑袍人相似的、绣着暗红纹路的黑色长袍，正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引导着整个仪式的运转。他脸上没有了白日的温和，只剩下一种狂热与冷酷交织的扭曲表情。
风妄的拳头骤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明白了。潼山城根本不是什么被围困的孤城，它早已从内部被司马冉掌控，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献祭场！所谓的姚军围城，恐怕也只是掩人耳目，甚至可能姚军都与司马冉有所勾结！而刘启秀派他前来，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必须阻止他！
风妄的目光锁定在祭坛边缘一根距离他最近的石柱上。打断能量供给，或许能暂时中止仪式！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灰白能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流起来，右臂的冰麻刺痛感被强行压下。他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计算着巡逻士兵（如果那些跪伏的士兵还能称之为士兵）的视野盲区和司马冉的注意力方向。
就在他准备暴起发难的瞬间——
祭坛中心，那个一直被锁链束缚、痛苦抽搐的身影，猛地抬起了头！
透过散乱污秽的发丝，风妄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的、不断旋转的暗紫色漩涡，漩涡深处，是无尽的痛苦、疯狂，以及……一丝残存的、令人心碎的清明！
那双“眼睛”似乎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直直地“看”向了风妄藏身的洞口！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从那身影口中爆发出来！
“呃啊啊啊——！”
啸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整个地下空间！跪伏的士兵们身体剧烈摇晃，头顶飘出的能量流变得紊乱不堪。八根石柱上的源石光芒急剧闪烁！
司马冉脸色骤变，结印的双手一顿，猛地扭头，厉声喝道：“谁？！”
完了，暴露了！
风妄心中警兆狂鸣，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如同鬼魅般从洞口激射而出，不是冲向祭坛，而是直扑最近的那根源石石柱！
他的目标，摧毁源石，中断能量！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及石柱的刹那，祭坛中心那双混沌的暗紫色眼睛，再次锁定了他。这一次，那目光中不再仅仅是痛苦与疯狂，更带上了一种……仿佛认出什么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然后，风妄的脑海中，如同惊雷般炸响了一个模糊而凄厉的意念碎片：
“……钥匙……容器……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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