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州与泱都相隔甚远,但关于永嘉郡主在地震中被埋、身受重伤、卧床半年的消息,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敖清如耳中。传话的人难免添油加醋,描绘得凶险万分。
在敖清如的脑海里,已然勾勒出了一幅外孙女姜璃面色惨白、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上,命不久矣的凄惨画面。她心急如焚,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装,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泱都,直扑瑞王府。
她甚至没等门房通传完全,就提着裙子,几乎是闯进了王府内院,心揪得紧紧的,准备看到那个让她心疼碎了的场景。
然而——
人还没走到安排给姜璃养伤的院落,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极其嘹亮、中气十足的嗓音,正在滔滔不绝:
“……当时那个房梁啊,‘轰’一下就下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本郡主临危不乱,一个鹞子翻身……呃,虽然没翻动,但眼光六路耳听八方,一把就将福海和王妃推出了门外!那可是千钧一发!慢零点零一息我们仨就得一起玩完!你们是没看见,本郡主那叫一个英明神武、反应迅捷、舍己为人……”
声音洪亮,语气激昂,甚至还带着点吹牛不上税的夸张,哪里有半点“奄奄一息”的样子?
敖清如脚步一顿,脸上的焦急和悲痛瞬间凝固,化为了错愕和一丝……了然。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内,姜璃正半靠在柔软的引枕上,右腿被打着夹板固定着,悬在半空。她面前围着听故事的司徒秀和几个小宫女,她正手舞足蹈(上半身)、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自己“英勇事迹”,小脸红扑扑的,眼神锃亮。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面色沉静,眼神复杂,正静静看着她的婆婆敖清如。
姜璃的声音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下一秒,条件反射般,她“嗷”一嗓子,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捂住了自己的两只耳朵,整个人瞬间从刚才的神采飞扬变成了缩脖端肩的鹌鹑,脸上写满了“我错了”和“求放过”,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婆、婆婆!您、您怎么来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乱跑让房子塌了!不该受伤让您担心!我不该……”
她闭着眼睛,开始熟练地、一股脑地承认错误,小嘴叭叭的,态度那叫一个“诚恳”。
(姜璃内心oS):“完了完了!婆婆怎么来得这么快!她肯定听说我被埋了!这下耳朵保不住了!”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预想中的揪耳朵疼痛却没有降临。她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婆婆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里有担忧,有后怕,有无奈,还有一丝……她看不太懂的情绪。
姜璃心里更毛了,这比直接上手拧还吓人啊!她犹犹豫豫地,一点点、一点点地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连同那对饱经“摧残”的耳朵,一起朝着婆婆的方向凑了过去,闭紧眼睛,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小声嘟囔:
“**那……那你轻一点拧……真的……可疼了……****
她屏住呼吸,准备迎接熟悉的“家法”。
然而,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而用力的、带着风尘仆仆气息的拥抱。
敖清如一把将眼前这个看似活蹦乱跳、实则劫后余生、让她担惊受怕了许久的外孙女,紧紧地、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她的手臂有些微微发抖,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深深的怜爱:
“傻丫头……”
就这简单的三个字,再无他言。
姜璃愣住了,靠在婆婆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婆婆身上熟悉的、带着殷州风霜的味道。那强装出来的活泼和心虚瞬间瓦解,一股真正的委屈和后怕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反手抱住婆婆,把脸埋在她肩头,闷闷地叫了一声:
“婆婆……”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祖孙二人相拥的温暖画面。刚才还在听故事司徒秀和宫女们,都悄悄地退了出去,留下这温馨的空间。
所有的惊吓、担忧、责备,在这一刻,都融化在了这个无声的拥抱里。
(姜璃内心oS):“原来……婆婆不是来拧我耳朵的……是真的很担心我啊……”
在婆婆敖清如寸步不离的精心照料下,姜璃那点因为不能动弹而蠢蠢欲动的“作妖”心思,被彻底摁灭了。主要是客观条件也不允许——右腿被固定得结结实实,她想折腾也有心无力。
于是,泱都瑞王府的这个院落,仿佛与世隔绝,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模式。
姜璃难得地彻底“老实”了下来。每日里,不是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外发呆,就是听着婆婆用那带着殷州口音的温柔语调,絮絮地跟她说着话。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祖孙二人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和婆婆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璃儿,你还记不记得,在殷州的时候,你才这么高点,”敖清如用手比划着一个矮矮的高度,眼里带着追忆的笑意,“就敢一个人往深山里钻,说是去采什么‘凤凰草’,结果摔了一身泥回来,手里还死死攥着几根狗尾巴草,非说那就是宝贝。”
姜璃歪着头,努力回想,也忍不住笑了:“记得!后来还是婆婆您帮我认出来,那就是最普通的狗尾巴草,我还气得三天没理它!”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胆子是真大,现在……嗯,现在胆子也不小,就是容易炸着自个儿。”
敖清如又说起殷州家乡的趣事:“咱们殷州那边,有种小山雀,叫起来‘啾啾’的,声音脆生生的。你小时候最喜欢学它们叫,趴在窗边一学就是半天,还真有几只傻雀儿会被你骗过来。”
“还有邻村那个张铁匠,打铁的手艺是一绝,就是嗓门太大,他一开口,半个村子都能听见。你每回经过他家铺子,都要捂着耳朵跑过去,像后面有狗撵似的。”
姜璃听着这些熟悉又遥远的往事,眼神变得柔软。那些在殷州山野间自由奔跑、与草木鸟兽为伴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想念那个地方了。
她也难得静下心来,跟婆婆聊起自己在泱都的种种,当然,报喜不报忧,主要捡些好玩的说。
“婆婆,您不知道,泱都西市有家卖炙羊肉的,味道可绝了!外焦里嫩,撒上孜然辣椒面……等我腿好了,一定带您去尝尝!”
“还有啊,慕容筝,就我那个朋友,她力气可大了,有一次跟我们掰手腕,把敖承泽都给赢了!”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敖清如就含笑听着,偶尔插一两句,或者给她掖掖被角,递上一杯温水。
有时候,姜璃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敖清如便会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知道,这孩子的活泼好动是刻在骨子里的,这般困于床榻,对她而言实在是种折磨。但也正因为如此,这段被迫静止的时光,才显得格外珍贵。
姜璃甚至觉得,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婆婆,听她讲那些过去的故事,好像……也挺好的。
“要是腿不疼就更好了……不过,这样陪着婆婆,好像也没那么难熬嘛。等腿好了,一定得收敛点,不能再让她这么担心了……至少……收敛那么一点点?”
这段因伤而起的“禁闭”期,阴差阳错地成了姜璃与婆婆之间感情愈发深厚沉淀的温馨时光。那些关于殷州的记忆和泱都的趣事,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了一段宁静而美好的回忆。
殷州的消息虽然闭塞,但永嘉郡主在地震中受伤的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回了那片她曾经长大的山野。淳朴的乡亲们一听就急了,那个虽然能闹腾但心地纯善的郡主丫头,在京城遭了大难了!
于是,由老村长带头,几位看着姜璃长大的叔伯婶娘,带着殷州特有的山货、草药,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泱都瑞王府。
当这些穿着粗布衣裳、面容黝黑却眼神真挚的乡亲们出现在王府时,姜璃正被婆婆盯着喝药,苦得小脸皱成一团。一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竟是难得地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村、村长爷爷,李婶,张叔……你们怎么都来了……我、我没事,就是腿暂时动不了……”她声音都比平时小了好几个度,试图维持一个“虚弱”但“坚强”的形象。
老村长等人见到姜璃虽然腿上绑着夹板,但精神头十足,脸蛋红润(主要是刚才憋气喝药憋的),都松了口气。老村长颤巍巍地上前,对着敖清如、敖承泽、苏婉音等人,开始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官话,无比真诚地夸赞起姜璃来:
“大长公主殿下,世子爷,世子妃,你们是不知道啊!咱们璃丫头,在殷州的时候,那可是顶顶乖巧、顶顶可爱的娃子!”
他这话一出口,姜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眼神飘忽,不敢看婆婆。
老村长浑然不觉,继续深情回忆:
“她小时候啊,文文静静的,最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老婆子我纺线,一看就是半天,不吵不闹!”(实际是姜璃在琢磨那纺车的结构,后来差点把它拆了研究为什么能转。)
“还特别有爱心!看见受伤的小鸟,都会小心翼翼地捧回来,求着我们给她找药治伤!”(实际是她想研究鸟的飞行结构,不小心把鸟翅膀弄脱臼了,不得不救。)
“读书也认真!虽然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但那态度是极好的!”(实际是被婆婆按在书桌前,不写完不准出去玩。)
瑞王府的众人,尤其是敖承泽、慕容筝这些深知姜璃“本性”的人,听着老村长口中那个“文静乖巧”、“充满爱心”、“认真学习”的姜璃,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礼貌微笑,逐渐变成了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敖承泽内心oS):“文静?乖巧?您确定说的是我那个能炸房子、能怼百官、能策马狂奔的表姑?”
(慕容筝内心oS):“爱心?她上次还试图用我的新裙子去引蜜蜂说是要做蜂蜜研究!”
(刘三内心oS):“认真学习?郡主看的书除了医毒就是机关,正经学问那是一页都看不进去啊!”
双方开始下意识地“对账”。
瑞王府这边试探着问:“听说郡主……小时候很喜欢研究……东西?”
殷州乡亲自豪点头:“是啊是啊!可聪明了,老是问为什么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还自己鼓捣些花花草草!”(他们自动美化了姜璃把不同毒草混在一起试图研制“无敌蒙汗药”的行为。)
瑞王府这边又问:“那她……身手应该挺灵活的吧?”
殷州乡亲更得意了:“那可不!爬山爬树利索着呢!村里就属她最能跑!”(他们选择性遗忘了姜璃因为掏鸟窝从树上摔下来,或者追野兔掉进沟里的惨状。)
结果越是深入交流,双方越是觉得触目惊心,信息完全对不上!
殷州乡亲觉得泱都这些贵人是不是对自家郡主有什么误解?怎么老往调皮捣蛋上联想?
泱都众人则觉得殷州乡亲是不是记忆出现了偏差?或者说的根本是另一个人?
双方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带上了深深的怀疑和不理解,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躺在床上的姜璃,听着两方人马鸡同鸭讲,把自己“完美”地割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简直无地自容,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哀鸣:
“别说了……求你们别说了……”
“完了完了……社会性死亡现场……婆婆您别看我!我小时候在您面前还是很‘乖’的!(至少大部分时间努力装得很乖!)”
最后还是敖清如看着这滑稽又温馨的场面,忍不住轻笑出声,拍了拍姜璃的脑袋,对双方说道:“好了好了,不管是文静的璃儿,还是活泼的璃儿,都是我们的璃儿。人平安就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这一开口,总算化解了这场因认知差异引发的“信任危机”。殷州乡亲们留在王府用了顿便饭,又仔细叮嘱姜璃好生养伤,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经此一事,姜璃在泱都亲友团心中的形象,变得更加……复杂和立体了。而姜璃本人,则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回殷州,一定要把黑历史清理得更干净点!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前朝余孽今天闯祸了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