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出来,一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姜璃都像个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全无来时的神采飞扬。她时不时偷偷瞟一眼身旁正襟危坐、闭目养神的敖承泽,心里跟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
姜璃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憋住。她小心翼翼地往敖承泽那边挪了挪,凑到他耳边,用气声,带着十二分的心虚和担忧,悄悄问道:
“那个……贤,贤侄啊……”她咽了口唾沫,“我刚才……在舅舅面前那么口无遮拦……说什么‘太孙’、‘登基’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几乎带上了哭腔:“不会……一个不小心……把你的……你的那个……皇位……给整没了吧?”
她这话问得极其认真,大眼睛里充满了“我是不是闯了弥天大祸”的恐慌。在她简单的逻辑里,储位这种敏感话题,自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还是当着皇帝的面,很可能触怒了舅舅,连累了承泽。
一直闭目养神的敖承泽,听到她这石破天惊的“担忧”,猛地睁开眼,额角的青筋控制不住地跳了跳。他转过头,看着姜璃那副泫然欲泣、真心实意觉得自己坏了他好事的模样,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所有的沉稳和修养差点破功。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吼,带着前所未有的崩溃和无奈:
“乖 乖 啊 ! 你 可 闭 嘴 吧 !”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绝望的无力感。
“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还‘整没了’?!你是嫌你贤侄我命太长是不是?!”
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比在兵部处理一天军务还累。
“皇爷爷心中自有决断,岂会因你几句孩童戏言就轻易更改?你以后……以后能不能在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
(敖承泽内心oS):“苍天啊!我到底造了什么孽,要有这么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表姑?!她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克我的?!”
姜璃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但看他虽然语气严厉,却并没有真的暴怒或者绝望的神色,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点。她瘪着嘴,小声嘟囔:
“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嘛……谁让你舅舅……不是,是我舅舅,那么阴阳怪气的……吓死我了……”
“你还知道怕?!”敖承泽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我看你当时分析得不是挺头头是道的吗?现在知道后怕了?晚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看着姜璃那副可怜兮兮、真心后悔的模样,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
“行了,这事到此为止,以后绝不可再提。父皇既然当时没有深究,便是揭过了。你以后谨言慎行便是。”
“哦……知道了……”姜璃乖乖点头,像只犯了错被主人教训的小猫,蹭回自己的座位坐好,心里却暗暗发誓:
(姜璃内心oS):“以后这种关于皇位继承、国家大事的‘大实话’,一定得憋住了!至少……得确保周围三丈之内没有一个活物才能说!”
马车继续平稳前行,车厢内恢复了安静。只是这安静里,多了几分姜璃劫后余生的心悸,和敖承泽对自家这位表姑破坏力与脑回路并存的、深深的疲惫。
回到澄园,姜璃表面上安分了,心里却跟猫抓似的。晚上躺在雕花大床上,她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皇帝舅舅白天那番“阴阳怪气”和敖承泽那句“你可闭嘴吧”。
“完了完了……舅舅肯定是生气了!他会不会觉得承泽贤侄跟我‘勾结’,觊觎他的皇位?一气之下把密旨改了怎么办?改成辽王表哥?或者干脆改成庆锡表弟?那承泽岂不是被我坑惨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想越心急如焚,一股责任感(和闯祸后的心虚)油然而生。
“不行!我得去看看!万一真的改了呢?我得知道‘敌情’!”
一念及此,她骨子里那股“说干就干”的劲儿又上来了。她利索地翻身下床,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熟门熟路地避开巡夜的家丁,溜出了澄园,目标明确——老宗正府邸!
一直暗中保护她的几名暗卫面面相觑,在阴影中用眼神交流:
暗卫甲(眼神):“郡主这大半夜的,要去哪儿?”
暗卫乙(眼神):“看方向……像是宗正大人府上……”
暗卫丙(眼神):“……她不会是想去偷看……那个吧?!”
暗卫甲(扶额眼神):“……要不要立刻禀报陛下?”
暗卫乙(纠结眼神):“……再看看吧,陛下说了,非危及性命不得干涉郡主行动……而且,禀报了,陛下会不会觉得我们无能,连个郡主都看不住?”
最终,暗卫们决定先暗中跟随,见机行事。
姜璃顺利摸到了老宗正府邸外,凭借着她那些“溜门撬锁”(研究机关附带学会的)和“飞檐走壁”(被追杀练出来的)的非正规技能,竟然真的给她找到了老宗正存放重要文书的内书房附近。
她没敢硬闯,而是选择……敲窗。
正在书房内打盹的老宗正被这半夜的敲窗声惊醒,打开窗一看,窗外月光下映着永嘉郡主那张写满“求知欲”和“做贼心虚”的小脸,吓得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郡、郡主?!您这是……”
“老王爷!嘘——小声点!”姜璃扒着窗沿,压低声音,“我就想问问……那个……密旨……没改吧?”
老宗正胡子都气抖了:“胡闹!此乃国之机密,岂是你能打听的?!快回去!”
“哎呀我就看看嘛!就看一眼!我发誓绝对不告诉别人!”姜璃开始耍赖,信誓旦旦地保证。
“荒唐!此乃祖宗规矩!绝对不行!”老宗正义正辞严,感觉自己的高血压都要犯了。
两人一个在窗外软磨硬泡,一个在窗内严词拒绝,僵持不下。老宗正被她缠得头晕眼花,感觉快要背过气去。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又带着点无奈的声音在姜璃身后响起:
“郡主殿下,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姜璃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福海公公不知何时来了,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原来暗卫们虽然没直接拦她,但还是用他们的方式通知了福海。福海是宫里的老人,又是皇帝心腹,处理这种“郡主式突发状况”最有经验。
福海将姜璃拉到一边,又凑到气得直喘的老宗正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只见老宗正脸上的怒容渐渐变成了愕然,随即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和福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甚至带着点促狭的眼神,两人竟悄咪咪地“嘿嘿”低笑了起来。
福海转过身,对一脸莫名的姜璃说道:“郡主,若是您实在好奇,非要看……便让老宗正给您看看吧。”
姜璃大喜过望:“真的?!”
老宗正无奈地摇摇头,转身从一处暗格中,假装取出一个明黄卷轴(实则是刚刚福海偷偷塞给他的),递给了姜璃。姜璃迫不及待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展开。
开头的字句让她心花怒放——果然写的是瑞王敖庆明的名字!她松了口气,得意地想:“看吧,我就说瑞王表哥最合适!”
然而,她的笑容在看到后面几行小字时,瞬间僵在了脸上,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圣旨末尾,赫然附加了一条朱笔御批:
“……朕百年之后,新帝当恪遵此旨。另,卓令永嘉郡主姜璃,聪慧灵秀,深得朕心,特恩准其于朕驾崩之后,入陵陪葬,永伴君侧,以全忠孝之道。钦此。”
陪!葬?!
姜璃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劈下!她拿着圣旨的手抖得厉害,小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
“这……这这这……”她语无伦次,声音都变了调,“陪葬?!舅舅要我给他陪葬?!”
她想起白天皇帝那句“身子骨越来越不好”,再看着眼前这白纸黑字、加盖玉玺的“催命符”,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姜璃内心oS):“完了!真的把舅舅得罪狠了!他这是要带我一起走啊!我还这么年轻,还没吃遍天下美食,还没研究出最厉害的烟花……我不要陪葬啊!!!”
福海和老宗正看着她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努力憋着笑,肩膀微微耸动。
姜璃再也顾不上什么密旨不密旨了,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把圣旨塞回老宗正怀里,转身就跑,连告辞都忘了,一路踉踉跄跄地冲回了澄园。
第二天一大早,皇帝刚下早朝,回到御书房,就看见姜璃已经候在那里了,脚边还放着好几个大箱子。
一见到皇帝,姜璃立刻扑了上来,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极其谄媚和乖巧的笑容:
“舅舅!您下朝啦?辛苦辛苦!”她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开箱子,“您看!这是璃儿特意为您搜罗的千年人参!还有这灵芝,都快成精了!还有鹿茸、雪莲……都是大补的好东西!您一定要保重龙体,长命百岁……不,是万寿无疆!”
她一股脑地把那些名贵补品往皇帝跟前推,然后也不等皇帝反应,就绕到他身后,特别勤快地开始给皇帝捶腿捏肩,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小嘴还不停:
“舅舅,这个力度怎么样?舒不舒服?您要是累了就跟璃儿说,璃儿别的本事没有,伺候舅舅您绝对用心!”
“您看您日理万机,一定要注意休息,千万别累着了!奏折批不完明天再批也一样,身体最重要!”
皇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过分的殷勤弄得莫名其妙,但看着她那眼底深处掩饰不住的惊慌和讨好,再联想到昨晚福海憋着笑汇报的“战绩”,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
他舒服地享受着小外甥女的“孝心”,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眼底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笑意。
(皇帝内心oS):“嗯,这‘陪葬圣旨’的效果……看来相当不错。早知道这丫头这么怕死,以前就该多用这招吓唬她。”
而姜璃一边卖力地捶着肩,一边在心里疯狂祈祷:
(姜璃内心oS):“舅舅您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千万要活到两百岁!不,三百岁!您要是有个好歹,我可就得去地下继续‘尽孝’了……那地方肯定没肘子吃啊!”
任凭皇帝如何暗示天色已晚,福海如何委婉劝说,姜璃就是铁了心赖在御书房不走。她抢过宫女的活计,一会儿给皇帝磨墨,一会儿给他续茶,一会儿又装模作样地帮他整理奏折,小身板忙得团团转,眼神却时不时偷偷瞟向皇帝,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和依依不舍的眷恋。
终于,她找准一个机会,清了清嗓子,开始拐弯抹角、引经据典:
“舅舅,璃儿近日读史,发现前朝有些旧俗,实在……实在是不太人道。”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皇帝的脸色。
皇帝头也没抬,“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姜璃得到鼓励,更来劲了:“就比如那个……那个‘殉葬’或者说‘陪葬’之制!实在是太残忍、太不仁道了!活生生的人啊,有血有肉有感情,怎么能因为君主驾崩就……就跟着去呢?这完全违背了圣贤所说的‘仁者爱人’之道嘛!咱们大泱以仁孝治国,这种陋习,一定要彻底杜绝!您说是不是啊,舅舅?”
她说得义正辞严,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装出一副“我只是在讨论历史学术问题,绝对没有特指”的样子。
皇帝笔下不停,依旧没抬头,语气平淡无波:“哦?是吗?朕倒觉得,此乃彰显臣子忠君之心、全其名节之举,古来有之,未必全是陋习。”
姜璃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姜璃内心oS):“完了完了!舅舅居然觉得有道理?!他果然是这么想的!”
她不甘心,又换了个角度,带着哭腔(这次有几分是真的了):“可是……可是那些人也有家人朋友啊!他们也会怕黑、怕冷、怕再也吃不到好吃的……就这么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多可怜啊!舅舅您是最仁德的君主,肯定不忍心的,对吧?”
皇帝终于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能为君王殉葬,是莫大的荣耀。”
轻飘飘一句话,像一块巨石砸在姜璃心口。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冰凉一片。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有对“陪葬”的恐惧,有对皇帝舅舅“狠心”的委屈,有对这人世间、对澄园、对朋友们、对还没吃够的美食的万分不舍……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绝望。
可她又不敢直接问“您是不是真要让我陪葬?”——那不等于承认自己偷看了密旨吗?万一舅舅一怒之下,不用等驾崩,现在就把她给“提前安排”了怎么办?
巨大的压力和无尽的委屈让她再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眶迅速泛红,大颗大颗的泪珠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无声地滚落下来。她怕被皇帝看见,赶紧低下头,用袖子偷偷地抹眼泪,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一直强忍着笑意的福海公公见状,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用极其“关切”的语气问道:“哎呦,郡主,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哭起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姜璃压抑的情绪瞬间决堤。
“没咋……呜呜呜……没咋……”她一边抹着仿佛流不完的眼泪,一边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说出了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我……我就是想着……趁现在还能吃……得多吃点好吃的……呜呜呜呜呜呜……回去就……就吃不到了……呜呜呜呜……”
她这带着哭腔的“吃货遗言”实在太有冲击力,配上她那伤心欲绝、我见犹怜的小模样……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终于绷不住了,放下朱笔,拍着龙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
福海也再也维持不住恭敬的姿态,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差点背过气去。
御书房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姜璃被他们笑得懵住了,挂着泪珠,呆呆地看着笑得毫无形象的皇帝和福海。
笑了好一阵,皇帝才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喘着气说:“**傻……傻丫头!朕……朕骗你的!那圣旨是假的!是朕让福海和老宗正合伙逗你玩的!谁让你整天口无遮拦,无法无天!朕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什么?!假的?!”姜璃猛地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福海一边顺气一边点头,笑着证实:是啊郡主,陛下怎么可能让您陪葬呢?那都是吓唬您的!
巨大的惊吓瞬间转化为巨大的羞窘,姜璃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想起自己这一晚上的担惊受怕、胡思乱想、还有刚才那丢人现眼的“临终吃货宣言”……
“舅舅!福海公公!你们……你们太坏了!”她羞得无地自容,跺了跺脚,也顾不上行礼了,转身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飞快地冲出了御书房。
跑到门口,她还不忘回过头,对着里面还在笑的两个“坏人”,气鼓鼓地大喊了一声:
我……我再也不理你们啦!!!
喊完,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夜色里,只留下身后御书房内,再次爆发的、更加欢快(且缺德)的大笑声。
“这丫头……真是朕的开心果……不过,这‘陪葬’的梗,看来能用好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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