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部弥漫着陈年木料腐朽的气味和一股淡淡的、属于机械的金属与机油味道。几束微弱的光线从破损的木板缝隙间透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切割出斑驳的光斑。空气凝滞,带着一股暴雨来临前的压抑。
陈默的话像一块冰,投入这凝滞的空气里,瞬间降低了所有的温度。
“老周的交通站已被监视?”沈前锋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原本以为接应落空只是意外或老周那边遇到了突发麻烦,却没想到情况恶劣至此。松井的触角,比他和潘丽娟预想的伸得更长、更毒。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陈默已经走回他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蹲下身,开始快速地整理一些小巧的、闪着金属冷光的工具和零件,动作精准而高效,没有丝毫多余。“那个带你们来的暗桩,他的任务恐怕根本不是接应,而是驱赶。把你们,或者说,把‘青鸟’,驱赶到一个他们认为更容易掌控,或者说,更容易下手的区域。”
他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用怀表改装的复杂镜筒,对着仓库唯一的大门方向看了看,又放下。“这里,三面是水,唯一的陆路入口被他们堵死,像个口袋。松井喜欢这种掌控感。”
沈前锋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轻轻将背上依旧昏迷的潘丽娟安置在一堆相对干净、柔软的废弃麻袋上,检查了一下她肩头绷带,没有新的血迹渗出,但她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陈默提供的信息碎片拼凑起来。
全城大搜捕,军统黄英的“清理”行动搅浑了水,导致日军反应过度;老周据点被监视,意味着他们之前的联络渠道可能都已暴露;那个伪军中的暗桩,其行为不再是单纯的帮助或背叛,而是更阴险的、来自松井的定向驱赶……一张无形而严密的网,早在他们行动之初,或许更早,就已经悄然撒下。松井的目标,不仅仅是抓捕营救者,更是要借此顺藤摸瓜,甚至可能,他早已怀疑“南洋商人”沈前锋与这些事件有关,这次是收网测试。
“松井…知道多少?”沈前锋走到陈默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他的目光扫过陈默正在整理的物件,其中有几件结构精巧,明显超出了这个时代普通工匠的认知,但他此刻无暇深究。
陈默头也没抬,将几个小齿轮和一个细弹簧塞进一个皮制小包里。“他知道有人在活动,手段特别,不像本地抵抗力量的路数。他知道‘青鸟’的价值。他还知道,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帮助这些人。”他终于停下手,抬起眼皮,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看向沈前锋,“比如,能凭空变出东西,或者,拥有一些…不该存在于此世的精巧造物。”
沈前锋心头一凛。陈默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伪装,直指他最大的秘密。是潘丽娟告诉他的?还是仅仅基于观察和推断?
“你……”
“我不关心你是什么。”陈默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我只看事实。事实是,松井布下了网,我们现在就在网里。事实还有,”他指了指沈前锋之前别在腰后,此刻为了安置潘丽娟而取下放在手边的折叠弩,“这东西,还有你之前露出的那件工具,它们的加工精度和材质,不该出现在这里。这种‘不该’,就是松井最感兴趣的,也是最大的危险。”
他站起身,将整理好的一个小工具包塞进怀里,动作轻巧得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你的‘味道’,对于松井那样的猎犬来说,太独特,太诱人。”
仓库外,隐约传来更加清晰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日军短促有力的口令声,似乎正在调整包围圈,进行更细致的搜索。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生路在哪里?”沈前锋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陈默既然点明危局,必然有所准备。
陈默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仓库最内侧,那里堆叠着一些巨大的、散发着鱼腥和霉烂气味的木桶。他用力推开两个看似沉重的空桶,露出了后面墙壁上的一块区域。那里并非完全封死,而是嵌着一块锈迹斑斑、边缘有些扭曲的铁板,大小仅容一人勉强通过。铁板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隐约能看到暗沉的水光,一股带着泥腥和水藻气息的凉风从缝隙中透出。
“下面,是一条废弃的排水管,战争爆发前用来排放码头污水和雨水,直通甬江。”陈默用指节敲了敲那块铁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多年前就半堵塞了,大部分被淤泥和垃圾填埋,但最下面,应该还有一点空间能过人。出口在江面下,具体位置…记不清了,可能被水草盖住,也可能彻底堵死。”
他转过身,看着沈前锋,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江水很冷,里面可能什么都有。管道狭窄,进去后几乎没有回头路。出口可能有日军巡逻艇。这是赌命。”
一条被淹没的、可能通向死亡的路径。
沈前锋走到那铁板前,蹲下身,手指擦过边缘冰冷的锈迹和湿滑的苔藓。他能感觉到从缝隙中渗出的、带着江水特有腥气的寒意。意识沉入脑海中的那片空间,十立方米的范围清晰可见。里面除了剩余的烟雾弹、急救物资、一些金条和那把折叠弩外,角落里,正静静躺着一套他之前为应对可能的水路行动而准备的、这个时代背景下显得极其简陋的潜水设备——一个不大的压缩空气瓶,连带着一个简单的呼吸面罩和调节器,以及两套材质原始的潜水镜和脚蹼。这是系统早期解锁的物资之一,体积不大,他一直备着,没想到真要用到。
但问题很现实:空气瓶容量有限,支撑他一个人都未必够,还要带上昏迷的潘丽娟。而且,这套装备太过显眼,一旦使用,留下的痕迹将无法解释。
“氧气不够。”沈前锋沉声道,没有隐瞒关键困境。
陈默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他眼中读出更多信息,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弯腰从自己那堆宝贝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用厚实橡胶皮囊和几根细铜管、自行车气门芯拼接而成的古怪装置,递了过来。
“用这个。”陈默的语气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的笃定,“皮囊里是压缩空气,我改的,压力不高。这个气门芯可以控制气流,咬在嘴里。憋不住的时候,吸一口,能顶几分钟。但记住,里面的气不多,而且混着橡胶味,很难受。”
这是一个手工制作、简陋到极点的应急呼吸器。与其说是设备,不如说是一个充满风险的心理安慰。
沈前锋接过这沉甸甸、带着橡胶弹性的皮囊,触手是一种粗糙而陌生的质感。他看着陈默,这个神秘的“工匠”,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仅判断出了局势,指出了唯一的生路,甚至还提供了关键的、尽管简陋的辅助工具。
“为什么帮我们?”沈前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任何无缘无故的帮助都值得警惕。
陈默已经转身开始推动那些木桶,试图将入口遮掩得更自然一些,闻言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我欠‘青鸟’一条命。”
他的回答简短,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就在这时——
“砰!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巨响,猛地从仓库大门方向传来!整个仓库都为之震动,顶棚簌簌落下无数灰尘。紧接着是木板碎裂的刺耳声音和日军凶狠的吼叫。
追兵,到了。他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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