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甬城江畔,风里还裹着料峭的寒意,混杂着江水特有的腥潮气息和码头永远散不去的汗味、货箱木料的霉味,以及隐约飘来的、属于远方海洋的咸涩。
沈前锋,或者说,此刻手持“南洋侨商沈文博”身份文牒和一张硬质通行证的他,正站在这片喧嚣与混乱交织的土地上。他穿着一身料子不错但款式毫不扎眼的深灰色长衫,外面罩了件藏青色的呢绒马甲,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平光金丝眼镜,看上去倒真有几分常年在外的商人气度,只是那镜片后的眼神过于清明锐利,与周遭忙于生计、或疲惫或精明的面孔格格不入。
脚下是凹凸不平、被无数脚步和重物磨得光溜溜的石板路,缝隙里嵌着黑泥和腐烂的草屑。抬眼望去,甬江码头像一头匍匐在岸边的疲惫巨兽,吞吐着形形色色的人与物。巨大的木质或铁皮驳船紧挨着栈桥,苦力们喊着低沉的号子,赤着上身或穿着破烂的短褂,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涔涔,扛着比人还高的麻袋、沉重的木箱,踩着颤巍巍的跳板,将货物从船上卸下,或从岸上装船。
更远处,几座由日军把守的军用码头戒备森严,太阳旗刺眼地飘扬,穿着土黄色军服的士兵持枪而立,刺刀在微弱的春日下反射出冷光。那边传来的声音也截然不同,是机械的轰鸣、日语的口令,以及卡车引擎的咆哮,与这边华人码头的原始劳作景象割裂又并存,形成一种压抑的对比。
空气中弥漫着多种语言和口音——本地的甬城乡话、带着苏北腔的苦力叫喊、上海白佬的急促交谈,偶尔夹杂着日语粗暴的呵斥,以及一些听起来像是闽南或粤地口音的商贾讨价还价声。各种气味更是复杂,汗水、生鱼、桐油、香料、腌货、煤烟、人畜粪便……混合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属于旧时代码头独有的浓烈气息,冲撞着沈前锋的嗅觉神经。
他手中那张盖着好几个模糊印章的通行证,是花了不小代价,通过潘丽娟留下的隐秘渠道弄来的,足以让他在非军事区的码头活动区域获得基本的通行权,但也仅此而已。在这里,真正的权力掌握在几股势力手中——控制着大部分仓库租赁和苦力调配的青帮、背后有日本商社或军方支持的买办、以及盘踞一方抽取油水的本地地头蛇。
他的目标很明确,在码头区租下一间位置合适、最好能观察到日军码头部分动静的临江仓库。这既是“南洋商人”身份的合理需求,一个存放、转运货物的据点,也是他展开下一步行动的必要支点。系统在发布“码头迷局”主线任务后,虽然还未给出更具体的指令,但提前布局总不会有错。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混杂着腐朽与生机、压迫与挣扎的空气吸入肺中,迈步走进了这片人声鼎沸、暗流汹涌的区域。他的脚步不疾不徐,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仓库的分布、道路的走向、岗哨的位置、人群的聚集点。他注意到一些穿着黑色香云纱短褂、腰间鼓囊囊的汉子三五成群,眼神倨傲地打量着往来人等,那是青帮的底层成员。也看到一些穿着体面长衫或西装、身后跟着随从的人,与日本商社的职员模样的人交谈,脸上带着谦卑又精明的笑容。
他就像一块无意间投入这潭深水的石头,试图不激起太大的涟漪,但在他踏入的那一刻,敏感的猎食者已然察觉。
在一处堆放着一人多高藤箱的阴影里,一双冷静得近乎没有温度的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落在了沈前锋的背影上。这人穿着普通的码头工人工装,帽檐压得很低,但身姿挺拔,观察的方式带着一种受过严格训练的、系统性的精觉。他默默记下了“沈文博”的体貌特征和行走姿态,随即悄无声息地后退,隐没在杂乱的货堆之后,如同水滴融入江河。
沈前锋对此似无所觉,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寻找合适的仓库上。他沿着江岸行走,目光掠过一栋栋或新或旧、或大或小的仓库建筑。有些仓库门口挂着牌子,写着“张记货栈”、“合兴仓”之类的名字,有的则空空如也,显得破败。他需要的不只是仓库,还有一个能合理解释他偶尔夜间活动、存放一些“特殊物品”而不易被察觉的地点。
当他走到一片相对僻静、但视野却能瞥见远处日军码头一角区域时,他的脚步放缓了。这里有一排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砖石结构仓库,其中一间门口没有挂牌,门锁锈蚀,似乎闲置了不短时间。仓库的位置偏离主干道,侧面有一条窄巷,后方临近江边的一片芦苇荡,是个理想的选址。
他正打量着这间仓库的结构,盘算着如何打听其归属,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位老板,面生得很啊?是来看仓库的?”
沈前锋转身,看到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汉子,穿着一身还算体面的绸缎短褂,但领口敞着,露出一小截金链子。他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沈前锋身上转着,带着审视和估量。最显眼的是他左边眉骨上的一道寸许长的疤痕,让他看起来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正是。”沈前锋微微颔首,脸上也挂起了符合“沈文博”人设的、略带疏离又不失礼节的微笑,“初到宝地,想寻个合适的仓库存放些南洋来的杂货。鄙姓沈,沈文博。未请教……”
“好说,好说。”那疤脸汉子抱了抱拳,笑容加深了些,但那道疤痕也随之扭动,“兄弟刘成,道上朋友给面子,叫一声‘疤脸刘’。这一片,”他伸手指了指附近这七八间仓库,“包括老板你看上的这间,都归兄弟我打理。”
沈前锋心中了然,这是碰到正主了,而且是地头蛇一类的人物。他维持着笑容:“原来是刘爷。失敬。不知这间仓库,可否出租?价钱几何?”
疤脸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前两步,掏出钥匙,费力地捅开那锈迹斑斑的锁头,“吱呀”一声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仓库内部空间不小,约有百来个平方,但空空荡荡,只有角落里堆着些不知名的废弃物,屋顶有几处漏光,显示瓦片有破损。地面是夯实的泥土,还算平整。
“地方嘛,是偏了点,旧了点,”疤脸刘踢了踢脚边的一个破筐,语气带着几分拿捏,“但胜在清静。沈老板从南洋来,见的都是大世面,按理说该找个更敞亮的地儿。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眼睛眯了起来,“这码头有码头的规矩。尤其是现在这光景,日本人盯得紧,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租仓库存东西的。”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沈前锋的反应,见对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并未露出急切或畏惧的神色,便继续道:“这间仓库,月租,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又翻了一下。
四十块大洋。对于一个位置偏僻、需要修缮的旧仓库而言,这无疑是狮子大开口。市面上同等条件的仓库,月租能到十五块大洋就算顶天了。
沈前锋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清楚,这不是简单的讨价还价,而是试探,是下马威。疤脸刘在试探他的底细,是肥羊还是过江龙,也在掂量他背后有没有靠山。
“刘爷,这价钱……”沈前锋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似乎比市价高出不少。沈某虽初来乍到,但也略知行情。若是诚心出租,不妨给个实价。”
疤脸刘嘿嘿一笑,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烟酒混合的气味:“沈老板,行情是死的,人是活的。这码头,日本人说了算,青帮说了算,我疤脸刘,也多少能说上几句话。多花点钱,买个平安顺遂,货物进出方便,不好吗?再说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沈前锋那身行头,“您这南洋大老板,还在乎这点小钱?”
就在这时,沈前锋眼角的余光瞥见,在仓库斜对面不远处,一家挂着“三井物产”牌子的商社门口,一个穿着日本和服、外罩羽织的中年男子,正看似无意地朝这个方向望来。那人的目光与沈前锋有一瞬间的接触,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与身旁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国人低声交谈起来。
那道目光,让沈前锋心头微微一凛。那不是普通商人的眼神,更像是一种监视和评估。
疤脸刘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日本人的存在,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微妙,声音也更低了些:“沈老板,看到没?这码头,眼睛多着呢。花钱,有时候买的不仅是地方,更是……方便。”
沈前锋瞬间明白了。这抬高价码,恐怕不全是疤脸刘自己的主意,或许也包含了某些势力对“南洋来人”的试探和摸底。他们想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沈文博,财力如何,背景如何,目的如何。
他沉吟了片刻,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直接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鳄鱼皮钱包,数出十块亮闪闪的大洋,递到疤脸刘面前。
“刘爷,租金的事,可以再议。这点茶钱,不成敬意,初来乍到,还请刘爷和码头上的兄弟们行个方便,容沈某再看看,比较比较。”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见过世面的坦然,那十块大洋的“茶钱”给得干脆利落,既显示了财力,又不至于显得人傻钱多,更保留了回旋的余地。
疤脸刘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沈前锋会来这一手。他看了看那十块大洋,又看了看沈前锋平静无波的脸,嘿嘿干笑两声,伸手接了过去,在手里掂了掂。
“沈老板果然是个明白人。”他将大洋揣进怀里,态度似乎热情了些,“行,那你先看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到前面‘福兴茶楼’找我,那儿是我常待的地儿。不过这仓库嘛,”他回头看了看那破旧的门脸,“盯着的人可不少,沈老板要是中意,还得早点拿主意。”
说完,他拍了拍沈前锋的肩膀,带着两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跟班,晃晃悠悠地走了。
沈前锋站在原地,看着疤脸刘离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对面那家“三井物产”商社,那个穿和服的男人已经不见了。江风吹过,带着湿冷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尘土。
他知道,这码头的第一步,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疤脸刘的刁难,日本商社的窥视,都只是水面上的涟漪。水下更深沉的暗流,尚未真正涌动。他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食指上一个看似普通的金属指环,那是他与那个1200立方米储物空间以及“烽火系统”最直接的联系。在这危机四伏的1938年,这,才是他真正的倚仗。
【叮——检测到宿主已接触核心任务区域“甬江码头”,环境扫描中……】
【扫描完成。触发分支任务:立足。】
【任务要求:在码头区域成功建立至少一个安全且稳定的据点(仓库),并初步获得在该区域的有限活动权限。】
【任务奖励:储物空间容积增加50立方米,技能点x1。】
【备注:谨慎选择你的“合作伙伴”,每一次交易都可能是陷阱。】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冰冷而清晰。沈前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间破旧的仓库,以及更远处日军码头上飘扬的太阳旗。
立足……第一步,必须走得稳,更要走得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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