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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照灯冰冷的光柱，像一把无形的巨钳，将驳船附近区域死死钳住，纤毫毕现。
光线的突然降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出现了刹那的凝滞。正准备强行突击的小林信和他手下的特高课行动队，下意识地缩回了阴影与掩体之后，职业的本能让他们对暴露在强光下有着天然的抵触和警惕。而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潘丽娟，以及正准备与她汇合的沈前锋，也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钉在了原地。
沈前锋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者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这“黄雀”的身份，出乎了他的预料。
喇叭里传出的那个冷峻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腔调，所说的内容更是让沈前锋眉头紧锁。
“放下武器！党部调查科办案！”
党部调查科？沈前锋脑中飞快搜索着这个时代的知识碎片，一个名词跃然而出——中统！他们的全称是“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与军统并称“两统”，主要负责党内事务和意识形态领域的监控、肃清，同样拥有庞大的特务网络和生杀予夺的权力。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听这口气，是冲着所有人来的？
灯光聚焦处，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面容清癯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之气的中年男人，在一群同样穿着便装，但手持驳壳枪、气势汹汹的手下簇拥下，缓缓从码头仓库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步履从容，仿佛不是置身于剑拔弩张的战场，而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场中略显狼狈的众人，最终，落在了距离潘丽娟不远，同样暴露在灯光下的沈前锋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我姓徐，徐仁鹤。”中年男人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现任党部调查科甬城站科长。接到确切线报，此地有日谍分子与不法奸商勾结，进行资敌交易，危害党国安全。”
他顿了顿，刻意营造出的压迫感在寂静的码头上弥漫开来。
“现在，所有人，放下武器，双手抱头，接受检查！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带着血腥味，砸在每个人心头。
沈前锋大脑飞速运转。徐仁鹤的话看似是针对所有人，包括那些潜伏的日特，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徐仁鹤的目光至少有七成时间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所谓的“日谍与奸商勾结”，重点恐怕落在了“奸商”二字上。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南洋商人”，恐怕早就进入了中统的视线，今晚不过是他们借题发挥的一个契机。
小林信藏在驳船的阴影里，脸色铁青。他认出了徐仁鹤，知道中统的难缠。一旦身份在此暴露，不仅任务彻底失败，还会引发严重的外交纠纷，给特高课带来极大的被动。他打了个隐秘的手势，所有日特成员收缩防线，枪口微微下调，但手指依旧紧扣在扳机上，随时准备暴起发难或寻机突围。他们现在和沈前锋、潘丽娟一样，都成了被围猎的对象，只不过猎人是中统。
潘丽娟借着灯光，快速与沈前锋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中统的介入，让原本简单（虽然危险）的敌我厮杀，变成了复杂无比的三方僵局。落在日本人手里是死，落在中统手里，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尤其是他们这些身份敏感的地下工作者。
“徐科长，”沈前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放下武器，那等于任人宰割，但他也需要开口周旋，“鄙人沈前锋，正经南洋归国商人，在城内经营商号，有备案可查。今夜到此，实是因这位朋友（他指了指潘丽娟）约谈生意，不料遭遇匪人袭击，正欲自卫，幸得徐科长及时赶到。”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点明自己合法商人的身份，将潘丽娟定义为“生意伙伴”，把冲突定性为遭遇匪徒（暗指日特）袭击，试图将水搅浑，把自己和潘丽娟从“资敌交易”的指控中摘出来。
徐仁鹤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笑意，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沈老板？嗯，我知道你。最近在甬城商界风生水起，大手笔收购物资，神通广大得很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不过，正经商人，会深更半夜跑到这戒严的码头来谈生意？会随身携带这等凶器？（他目光扫过沈前锋手中那造型奇特的折叠弩）还会招惹来这么一群训练有素的‘匪徒’？沈老板，你这生意，做得未免也太刺激了些！”
他根本不给沈前锋继续辩解的机会，目光又投向潘丽娟：“还有这位女士，看着面生得很。是哪家的千金，还是哪路的豪杰？也需要跟我回党部，好好说道说道。”
最后，他的视线扫过日特藏身的驳船方向，声音提高了几分：“还有那边的朋友，别藏了！是自己出来，还是等我的人请你们出来？”
场面依旧僵持。没有人放下武器，也没有人走出来。江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卷动着探照灯光柱中浮动的尘埃。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压抑。
沈前锋能感觉到后背渗出冷汗。徐仁鹤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就是要将他和潘丽娟，连带那些日本人，一网打尽。所谓的“资敌交易”不过是个由头，中统真正感兴趣的，恐怕是他这个“南洋商人”背后的秘密，以及可能存在的巨大利益。落到他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而且潘丽娟的身份极有可能暴露。
他眼角余光瞥见潘丽娟，她紧抿着嘴唇，右手悄悄缩回了袖口，那里藏着她备用的微型手枪。沈前锋心里一紧，知道她可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他不能让她在这里和中统火并，那等于自寻死路。
必须想办法破局！
沈前锋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硬拼？对方人数占优，火力不明，而且顶着“党部办案”的名头，硬拼就是坐实了罪名，后果不堪设想。束手就擒？那更是将命运完全交到别人手中，徐仁鹤这种特务头子，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
他的目光再次与徐仁鹤对上，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算计光芒。
就在这时，徐仁鹤似乎失去了耐心，他朝手下挥了挥手。
“既然诸位不肯配合，那就只好得罪了。给我拿下！若有反抗，就地击毙！”
几名中统特务立刻持枪上前，目标直指沈前锋和潘丽娟。驳船方向，也有特务小心翼翼地包抄过去。
危机一触即发！
沈前锋握紧了手中的弩，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意识瞬间沉入脑海中的系统空间，飞快地扫过可用的物品——烟雾弹还有两颗，闪光弹有一枚，高爆手雷……不行，那个动静太大，而且容易造成不可控的伤亡，非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或许，可以……
就在他心思电转，准备冒险一搏之时，徐仁鹤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了抬手，示意手下暂缓行动。他踱步走到离沈前锋更近的地方，隔着七八米的距离，脸上露出一丝看似“和蔼”实则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沈老板，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嘛。”徐仁鹤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看你也是一表人才，生意做得这么大，不容易。或许，这其中真有什么误会？”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推心置腹”起来：“这样吧，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沈老板不如跟我回党部喝杯茶，慢慢说清楚。只要你配合调查，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我徐仁鹤亲自向你赔罪，送你回去，如何？”
他看着沈前锋，眼神却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压低了声音，但足以让近处的沈前锋和潘丽娟听清：
“当然，若是沈老板执意要在这里‘自卫’，那性质可就变了。到时候子弹不长眼，伤了你，或者伤了你的这位‘朋友’，甚至不小心让真正的日谍跑了……这通敌叛国的罪名，恐怕沈老板你这小小的商人肩膀，可扛不起啊。”
赤裸裸的威胁！软硬兼施！
徐仁鹤根本不在意那些日特的死活，或者说，在他眼里，抓住沈前锋这个“大鱼”，远比抓住几个日本间谍更重要。他给出的选择看似有路，实则是一条更危险的荆棘之路——跟他回中统党部，那便是龙潭虎穴，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
沈前锋的胸口一股怒火升腾，但他死死压住了。他明白，徐仁鹤这是吃定他了。凭借“党部调查科”这块招牌，以及“涉嫌资敌”这顶大帽子，他拥有近乎绝对的权力在现场进行处置。
潘丽娟的手在袖中微微颤抖，她看向沈前锋，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决绝，似乎下一刻就要不顾一切地开枪。
沈前锋对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不能硬来。
他抬起头，迎着徐仁鹤那志在必得的目光，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看似妥协的无奈表情。
“徐科长言重了。”沈前锋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出的沙哑，“沈某一介商人，只想安稳做生意，从未想过与任何‘罪名’扯上关系。既然徐科长认为其中有误会，需要沈某配合调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好，我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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