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机的滚筒仿佛碾过徐仁鹤自己的脸面。
《甬城新报》头版右下角那篇不显眼却字字诛心的报道,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扎进了他经营多年的官声铠甲缝隙里。没有指名道姓,只说是“党部某要员”,但圈内人谁不知道,近期在商界兴风作浪、针对南洋商人的,除了他徐仁鹤手下那几条疯狗,还能有谁?
“废物!一群废物!”
徐仁鹤猛地将报纸摔在红木办公桌上,震得青瓷茶杯盖叮当乱响。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总带着三分笑意的面团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站在对面的心腹手下赵德才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他是具体经办伪造沈前锋通日账目、并联络小报记者的人。原以为是十拿九稳的杀招,既能完成上峰“盯紧可疑分子”的指示,又能趁机敲沈前锋一笔竹杠,中饱私囊。谁承想,对方反应如此迅捷,反击如此狠辣。
“主任,息怒,息怒啊。”赵德才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那沈前锋不知从哪儿搞到的证据,竟然拍到了小三子他们去威逼利诱‘福源号’周老板的过程,还有…还有谈话的录音片子…虽然没放出来,但报社那边说,对方手里有真东西…”
“真东西?你们做事的时候,眼睛长在屁眼上了吗?!”徐仁鹤抓起桌上的铜镇纸,恨不得砸过去,“让人摸到眼皮子底下拍了照,录了音!党国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他咆哮着,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愤怒之余,是一股冰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沈前锋,这个南洋来的商人,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寻常商人遇到这种构陷,第一反应是托关系、送钱摆平,或者干脆认栽跑路。可这人,不声不响,直接绕过了他徐仁鹤经营的关系网,用更狠、更直接的方式,把证据捅到了能与他对抗的另一家报馆,背后若无人指点、无人撑腰,绝无可能。
是谁?军统?还是…那边的人?
想到“那边”,徐仁鹤的心猛地一沉。如果沈前锋真和共产党有牵连,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单纯一个商人,捏圆搓扁都由他,可一旦牵扯到党派之争,水就深了。
“主任,现在外面风言风语,都说我们党部…吃相难看,构陷忠良…”赵德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几家原本答应一起施压的商会,现在都缩回去了。日本商社那边…松井课长还派人来问,说这件事影响了‘日华亲善’的商业环境…”
“够了!”徐仁鹤厉声打断他。
松井那个老狐狸!徐仁鹤心里暗骂。日本人巴不得中国人内斗得越凶越好,此刻假惺惺出来当和事佬,无非是想看他徐仁鹤的笑话,顺便施压,让他别把精力浪费在这种“小事”上,影响了他们皇军的“大事”。
内外交迫。
徐仁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年的宦海沉浮告诉他,此刻硬顶下去,只会更难收场。那篇报道留了余地,没把他名字直接点出来,就是给对方,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
“去,”他颓然坐回宽大的靠背椅,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压抑的怒火,“告诉下面的人,关于沈前锋通日资敌的调查…暂时停止。所有针对他商行的‘特别关照’,一律取消。”
“啊?主任,这就…这就算了?”赵德才有些不甘。他可是在里面投了不少本钱,指望捞一票的。
“不算了还能怎样?!”徐仁鹤瞪了他一眼,眼神阴鸷,“等着对方把更劲爆的证据甩到总裁侍从室的桌子上吗?蠢货!”
赵德才浑身一颤,连忙低头:“是,是,属下明白,立刻去办。”
“还有,”徐仁鹤补充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找两个机灵点的生面孔,给我把沈前锋盯死了!他每天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尤其是晚上,给我查清楚!经济上动不了他,我就不信,抓不到他别的把柄!”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退却,只是暂时的战略转移。这个叫沈前锋的男人,身上透着太多的古怪和危险。一个能弄到微型相机和录音设备,并且能如此熟练运用舆论反击的人,绝不可能只是个商人。通日的嫌疑暂时洗清了,那通共的呢?或者,他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徐仁鹤眯起眼睛,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甬城这潭水,因为沈前锋的出现,似乎变得更浑,也更危险了。他不能明着动手,但暗地里的眼睛,必须时刻盯着。他有一种预感,这个沈前锋,迟早会弄出更大的动静。到那时,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将其连根拔起,以雪今日之耻!
……
与此同时,沈前锋位于城南的商行后院,气氛却轻松了不少。
“沈老板,高!实在是高!”胖乎乎的米行老板周福海翘着大拇指,脸上堆满了笑,亲自将一份礼单放在茶几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多谢沈老板还周某一个清白!要不是您手段通天,周某这次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之前赵德才的人威逼他作伪证,他迫于压力签了字,这几天一直提心吊胆。没想到沈前锋不仅没怪他,反而直接釜底抽薪,把构陷者掀了个底朝天,连带着他也解脱了。
沈前锋脸上挂着惯有的、略显疏离的商业式微笑:“周老板客气了,沈某也是自救。大家同在甬城做生意,讲的是诚信,坏规矩的人,自然不容于市场。”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周福海等人却从他平静的目光下,感受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年轻的南洋商人,背景深不可测啊!
送走了几位前来示好和打探虚实的商家,沈前锋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走到窗边,看着街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和恢复了生意的店铺门面。
舆论的风波算是暂时平息了。徐仁鹤吃了这个闷亏,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从明面上,至少不会从商业和经济层面来找麻烦。系统界面上,那个因商业活动受阻而一度停滞的“筹集系统经费”支线任务,进度条也重新开始缓慢蠕动。
【支线任务:筹集系统经费】
【进度:37%】
【提示:商业环境恢复,基础收入渠道重新开通。可拓展新的贸易路线以提高效率。】
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并未带来多少喜悦。他知道,徐仁鹤的退却,绝非臣服,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那条毒蛇,此刻一定隐藏在更深的暗处,吐着信子,等待下一次致命一击的机会。
而且,码头上空的阴云,并未因此而散去分毫。潘丽娟那边传来的消息,工人内部出现了不谐的杂音,那个叫“老歪”的工头行踪可疑…潜在的叛徒,比明面上的敌人更可怕。
他揉了揉眉心。穿越而来,携带超越时代的系统和知识,本以为能更快地打开局面,但现实是,他依旧深陷于这个时代错综复杂的蛛网之中,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日寇、伪府、军统、中统、地下党、本地势力…各方角力,他像走在钢丝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老板,”陈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您要的东西,我试着弄出来了。”
沈前锋转身,看到陈默手里捧着两个黑乎乎、毫不起眼的铁疙瘩,脸上带着一丝倦意,但眼睛却很亮。
他接过一个,入手沉甸甸的,表面粗糙,甚至有些丑陋,但形状和关键部位的处理,与他给出的简化图纸几乎分毫不差。这就是根据现代磁性水雷原理,由陈默纯手工打造的“土制吸附爆破装置”。
“测试过了?”沈前锋问。
陈默点点头:“按您说的,在小河汊里找了条沉船废壳试的。吸得很牢,用您给的那个…那个‘遥控器’试爆了一个,动静不大,但船壳子炸穿了个窟窿。”
沈前锋仔细检查着这“铁疙瘩”。引信部位做了防水处理,虽然简陋,但思路正确。磁性来源是拆了几块废马达里的磁铁,威力装药则是根据他提供的比例,由陈默自行配置的土炸药。威力自然远不如原版,但在水下对付木质船体或者薄钢板结构的日军巡逻艇、运输船,应该足够了。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完全由这个时代的材料和技术打造,即使被发现,也追查不到任何超时代的痕迹。
“很好。”沈前锋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拍了拍陈默的肩膀,“辛苦你了,陈默。这东西,比金条更有用。”
陈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能帮上忙就行。就是材料不太好找,做不了太多。”
“够用就行。”沈前锋将“铁疙瘩”递还给他,“妥善收好,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用在何处。”
陈默郑重地点点头,抱着他的“宝贝”转身离开了。
沈前锋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稍安。陈默这样的技术人才,是这个黑暗时代难得的瑰宝,也是他将未来知识“本土化”的关键一环。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远处,隐约可以望见甬江码头的轮廓和吊车的影子。潘丽娟应该在工人中间,冒着风险排查隐患;黄英或许在军统的据点里,分析着日军的布防情报;而他自己,则要在商业身份的保护下,统筹这一切,并准备着最关键的一击。
徐仁鹤的暂时退却,只是让他获得了片刻的喘息。真正的风暴,正在码头上空汇聚。而那个潜藏的叛徒,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必须尽快找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退却,从来不是结束,只是另一场较量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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