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玉那夜的异动并未在接下来的数个夜晚重现,仿佛那短暂而剧烈的悸动,真的只是一场因极度疲惫与渴望而产生的幻梦。
矿场的生活依旧是那把缓慢切割血肉与灵魂的钝刀,日复一日地消磨着人的意志,将鲜活的生命力一点点榨干,最终化作麻木的空壳。那个曾在他初来时,指点过他如何辨认岩层、节省力气的年老矿奴,就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被发现悄无声息地僵死在了他那散发着霉味的铺位上,枯瘦的身体蜷缩着,像一粒被风吹落的尘埃,无声无息。监工骂骂咧咧地让人将其拖走,不过半日,那个位置便被另一个眼神惶恐、面黄肌瘦的新面孔所填补。死亡在这里平常得如同呼吸,廉价得不如一块下品灵石。
陆明渊将这一切冷冷地看在眼里,那颗因家族巨变而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非但没有被这彻底的漠然冻结,反而在冰层之下,滋生出更加坚硬的决心。
他必须离开这里!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骨铭心,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为了挣脱这令人窒息的、被视为草芥的命运。
这天,在阴暗潮湿的丙字七号坑道深处,一场毫无预兆的小范围塌方骤然发生。轰隆的闷响伴随着碎石滚落和弥漫的烟尘,瞬间引起了恐慌。虽然陆明渊的作业区域并非塌方中心,但飞溅的、带着棱角的碎石和呛人的烟尘仍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他。一块足有拳头大小、边缘锋利的岩石,在混乱中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巨大的惯性,不偏不倚地狠狠砸在了他后背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之上。
“呃啊——!”
钻心的剧痛瞬间炸开,仿佛有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并搅动。陆明渊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几步,最终重重地靠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才勉强没有倒下。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头、鬓角渗出,迅速浸透了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衫,紧贴着冰冷皮肤,带来一阵阵寒颤。
“真他娘晦气!赶紧清理!耽误了进度,老子扒了你们的皮!”监工粗哑的咒骂声在烟尘中响起,他指挥着几个靠近塌方点的矿奴上前清理,浑浊的目光瞥见暂时失去行动能力、靠在岩壁上面如金纸的陆明渊,脸上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毫不掩饰的不耐与厌恶,像是看一件碍事的废物,粗暴地摆了摆手,“没死就滚一边去!别挡道!警告你,完不成今天的定额,今晚屁都没有!”
他被旁边一个同样眼神麻木、表情呆滞的矿奴机械地拖拽着,安置在坑道一侧一个稍微干燥些的凹陷处,如同丢弃一件破损的工具。剧烈的疼痛、失血带来的虚弱感、连日积累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对未来渺茫的绝望……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汇聚成的滔天巨浪,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那仅有凝神期、且被锁灵印极大削弱了防护的心神壁垒。意识在清醒与彻底沉沦的黑暗深渊边缘剧烈地摇摆、闪烁,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这濒临极限、意志即将崩溃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尽了身体里最后残存的一丝气力,五指死死地攥住了紧贴胸口藏匿的那块残玉。
嗡——!
陆明渊只觉自己的精神识海如同遭遇了一场剧烈的地震,整个“世界”都在震颤、重构!眼前的黑暗不再是矿洞的阴影,骤然扭曲、旋转,最终化作一片他无法理解、光怪陆离、景象飞速变幻的奇异时空!
他“看”到的,不再是冰冷岩石、麻木矿奴和昏暗火光,而是一个宏大、瑰丽、浩瀚得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世界”!
云雾缭绕,霞光万道,无数巍峨壮丽的仙宫玉阙在云海间若隐若现,琉璃瓦顶折射着永恒的光辉。灵泉飞瀑从九天垂落,流淌的并非是凡水,而是浓郁到已然化为液态、闪烁着七彩光点的精纯灵气!无数道身影在其中穿梭飞行,他们衣袂飘然,容颜或俊美或威严,完美得不似凡人,周身自然环绕着绚烂的霞光与无数不断生灭、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玄奥法则符纹。他们散发出的气息之强大,远超陆明渊过往的所有认知,比他记忆中已是道心期的父亲全力施展时的威压,还要浩瀚、深邃无数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这就是典籍中记载的上界?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苦苦追寻的飞升之地——色界?陆明渊的意识如同漂浮在无边大海中的一粒微小尘埃,带着无比的震撼与茫然,“注视”着这超越想象极限的仙境。
然而,这片极尽祥瑞、完美、充斥着无尽能量与玄妙的至高世界,却隐隐透出一股让他灵魂都感到战栗的诡异与不协调。
那些拥有移山倒海、捉星拿月之能的强大修士,他们完美无瑕的面容上,似乎并无传说中超然物外、自在逍遥的意蕴,反而隐隐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挣扎与……一丝被完美表象掩盖下的痛苦?
他“看”到,一位气息如渊似岳的修士端坐在七彩莲台之上,正在推演某种惊天动地的神通,周身法则交织,光芒万丈,气象万千。可每一次法则的变动、重组,都仿佛被无数根无形无质、却又坚韧无比的丝线所牵引、所限制,使得他的推演总是在某个边界徘徊,无法真正突破,令其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紧锁。
他“看”到,两名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仙人,在翻滚的云海之上相对而坐,正在高声论道,言辞玄妙深奥,引动周天异象纷呈。但他们的辩论,他们的思维火花,仿佛被框定在某个看不见的范围内,一旦言辞或意念触及某个无形的边界,便会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悄然扭曲、拉回“正轨”。
他甚至“看”到,在一座华美绝伦、雕梁画栋的宫殿内,几位容貌昳丽、气质高华的修士正在举行饮宴,玉案上摆满了琼浆玉液、仙果珍馐,席间觥筹交错,笑语晏晏。可他们举杯的动作,脸上洋溢的笑意,彼此交谈的姿态,都像是经过了千百次精确的排练,完美得……毫无生气,透着一股程式化的僵硬。他们眼底的最深处,隐约藏着一丝极难被察觉的、历经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倦怠与空洞。
规则!无处不在的、完美而严苛到极致的规则!
这些上界的修士,他们不像是在驾驭天地法则,追求无上大道,反而更像是……被更加宏大、更加精密的法则所驾驭、所圈养的生物?他们生活在一个被精心打造、极致精美、拥有无穷资源与长生的世界里,但这个世界,本身或许就是一个更加牢固、更加难以挣脱的囚笼!
“这就是……无数先辈前仆后继,梦寐以求的飞升后的世界?”陆明渊的意识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远比矿洞的阴冷更加彻骨。若修士挣扎一生,历经千辛万苦,渡过重重劫难,甚至如那古修残念所警示的那般,最终沦为维持这片天地运转的“养分”后,所抵达的竟是这样一个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完美”世界,那飞升的意义究竟何在?超脱,又从何谈起?
就在他意识因这颠覆性的巨大冲击而变得愈发模糊、摇曳,即将被排斥出这奇异感知状态的最后刹那,一声极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本源上的叹息,不知从这瑰丽世界的哪个角落传来,那叹息声中,充满了万古的沧桑、无尽的无奈与……一丝若有若无、不知是对自身还是对后来者的嘲弄。
下一刻,如同幻梦崩碎,所有光怪陆离、震撼心灵的景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远去。
陆明渊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喉间的腥甜味更加浓重。他依旧蜷缩在矿洞冰冷凹陷的阴影里,后背的伤口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但刚才那短暂“旅程”中所经历、所感知到的一切,绝非幻觉!那景象之清晰,细节之丰富,感受之真实,远超任何梦境!
跨界感知!这莫非就是家族秘藏典籍中只言片语提到过的、唯有在特殊机缘或极端状态下才可能触发的跨界感知?自己竟在肉身濒临崩溃、心神摇曳欲灭的生死关头,因为紧握这神秘残玉,意外打通了那层壁垒,窥见了上界(色界)的一角?
“有意思……”他抬起颤抖的手,用破烂的袖口擦去嘴角渗出的那一缕暗红血渍,低声自语,干裂的嘴角牵起一丝复杂难明、混合着痛苦、嘲讽与崭新决心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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