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味。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陈年木料和干燥草药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御药房偌大的殿堂里。高高的柜子顶着天花板,无数个小抽屉像蜂巢,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
韦小宝捏着那块冰凉的紫木牌,手心有点冒汗。他按照海大富的吩咐,找到那个姓刘的管事。
刘管事是个干瘦老头,眼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可当韦小宝拿出那块紫木牌,他耷拉的眼皮猛地掀开,缝隙里射出两道精光,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刀锋。
他死死盯着木牌,又猛地抬眼扫了韦小宝一下,那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剥开他的皮。随即,所有情绪瞬间收敛,又变回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转身,从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塞到韦小宝手里。
入手沉重,冰凉,不像药材,倒像是什么金属物件。
“拿好。”刘管事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告诉海老公,他要的‘老参’到了。”
老参?
韦小宝捏了捏那硬邦邦的玩意,心里嘀咕:这他妈要是人参,老子就能是千年王八了。
但他不敢多问,点头哈腰,揣好东西,赶紧溜了出来。
回去的路,感觉比来时更长。
怀里那包“老参”硌着他的肋骨,冰凉的感觉透过衣服渗进来,像揣着一块寒冰。
海大富要这玩意干嘛?
那刘管事诡异的眼神……
还有小玄子……
韦小宝脑子里乱糟糟的,总觉得这平静的宫墙之下,到处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和压抑。
快到海大富那偏僻小院时,他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激烈的争吵声从虚掩的院门里传出来。
一个声音年轻,清亮,却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不甘,像被困住的幼狮。
是小玄子!
另一个声音苍老,嘶哑,带着惯有的阴冷和一种……诡异的耐心。是海大富。
韦小宝立刻缩到墙根,屏住呼吸,像只壁虎一样贴墙靠近,竖起了耳朵。
“……他敢!他竟敢在殿上公然撕扯朕的折子!视朕如无物!!”小玄子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朕?
韦小宝如遭雷击,头皮瞬间炸开!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个字炸响在耳边,还是让他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
海大富的声音依旧平稳,像冰冷的石头投入沸水:“皇上息怒。鳌少保……如今权倾朝野,党羽遍布内外。您……还需隐忍。”
“隐忍?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小玄子低吼,“他今日敢撕朕的折子,明日就敢逼朕退位!这江山,到底是谁的江山?!”
“江山自然是皇上的江山。”海大富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是……虎狼盘踞,需得徐徐图之。一击不中,反受其害。”
“图之?如何图之?满朝文武,有几个敢直视他鳌拜?又有几个真心向着朕?”小玄子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懑,“你们……你们总是让朕等!等!等到他羽翼丰满,将这紫禁城彻底变成他的鳌府吗?!”
寂静。
沉重的寂静。
只有小玄子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海大富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在泥土下穿行:
“虎虽猛,亦有软肋。狼虽凶,亦有独行之时。”
“皇上,”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蛊惑般的阴冷,“您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快,足够狠,而且……谁都想不到的刀。”
“刀?”小玄子疑惑。
“一把藏在暗处的刀。”海大富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一把……可以替皇上咬人,却不会脏了皇上手的刀。”
韦小宝在墙外,听得心惊肉跳。他隐约觉得,海大富这话,不像是在对皇帝说,倒像是……在对自己说?
小玄子沉默了,似乎在消化这句话。
“……即便如此,又如何近身?”他再开口时,声音冷静了许多,却更显寒意。
“总有机会的。”海大富淡淡道,“只要耐心等。等一个……他最得意,也最松懈的时候。”
又是一阵沉默。
“好。”小玄子的声音终于响起,恢复了那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决绝,“朕就再等等。海大富,你最好没有骗朕。”
脚步声响起,向门口而来。
韦小宝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假山后面,大气不敢出。
院门打开,小玄子——不,是皇帝——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愤怒,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平静。他整理了一下并不可乱的衣襟,目光扫过空旷的庭院,那双年轻的眼眸里,此刻盛满的是整个天下的重量和阴影。
他没有停留,快步离去。
韦小宝瘫在假山后,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皇帝的隐忍,权臣的嚣张,还有海大富那含糊却致命的“刀”的计划……
每一件,都足以让他死上一万次。
他感觉自己就像不小心爬到了刀尖上跳舞的耗子,脚下是万丈深渊。
良久,他才哆哆嗦嗦地爬起来,磨蹭着走进小院。
海大富依旧坐在那张太师椅里,仿佛从未移动过。他闭着眼,像是在养神。
听到脚步声,他眼皮微抬,浑浊的目光落在韦小宝怀里的油纸包上。
“拿到了?”
“拿……拿到了。”韦小宝声音发干,双手奉上那个沉重的油纸包。
海大富接过,看也没看,随手放在一旁。他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看着韦小宝,嘴角似乎有那么一丝极淡极诡异的弧度。
“刚才……”他慢吞吞地问,“听到什么了?”
韦小宝心脏骤停!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干爹明鉴!儿子刚回来!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海大富静静地看着他表演,半晌,才缓缓道:“没听到就好。”
“有些事,听到了,会没命。”
“有些人,知道了,会惹祸。”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几乎要碰到韦小宝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杂家的话,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韦小宝连声道,“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儿子就是个瞎子!聋子!傻子!”
海大富似乎满意了,收回手。
“起来吧。去把院子扫了。”
“是!是!”韦小宝如蒙大赦,连滚爬起,抓起扫帚就往外冲,只想离这老乌龟越远越好。
院子里,阳光正好。
可韦小宝却觉得浑身发冷,那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他挥舞着扫帚,心乱如麻。
权臣遮日。
天子隐忍。
老狐藏刀。
这他妈哪里是皇宫?这分明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
他抬头,望了望那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粗糙的扫帚。
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钻进脑子——
海大富说的那把“刀”……
会不会……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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