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烛火在密室中摇曳，将陈近南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斑驳的砖墙上。酒意还未完全散去，但空气中已弥漫开另一种更为沉重的气息。
韦小宝垂手站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粗糙的布料。方才拜师时的热血，被怀里那十锭金元宝冰凉的触感刺得生疼。那是赏钱，更是烙印，刻着他“小桂子”的身份，洗不脱，甩不掉。
陈近南静立不语，目光温润，却似能穿透皮囊，直窥他心底最深的惶惑与算计。
沉默。
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默。
“小宝，”陈近南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字字千钧，“既入我门，便是会中兄弟。性命相托，山河为念。”
韦小宝喉头滚动，只能点头。
“然，”陈近南话锋微转，目光投向跳动的烛芯，似在看更远的东西，“清廷根深，非匹夫之勇可撼。需有眼，需有耳，需有人……能潜入那九重宫阙最深暗处。”
韦小宝心头猛地一紧，不祥的预感如冷水浇头。
“你，”陈近南的目光落回他脸上，不容闪避，“便是那根探入深处的针。”
韦小宝腿肚发软，几乎要跪下去：“师…师父…我…”
“怕了？”陈近南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怕死？怕身份败露？”
韦小宝冷汗涔涔，不敢答话。
陈近南轻叹一声，那叹息里裹着千钧重担：“有些路，终要有人走。你的身份，是劫数，亦是机缘。”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清晰，“皇帝信你，海大富用你，这便是你的盾。我要你回去，如常行事。但你的眼，须为会中而看；你的耳，须为会中而听。”
韦小宝听得头皮发麻。这分明是让他去做双面刺探，刀尖跳舞！
“师父…我…能成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机变百出，滑若游鱼，正是最佳人选。”陈近南目光如炬，“何况，你并非独行。”
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非经非典，而是一本蓝皮薄册，封面无字，陈旧不堪。
“此物谨记。”陈近南递过册子，“宫闱深处，亦有心向故国的义士。危急时，可按其中暗号联络。非至绝境，不可轻动！”
韦小宝接过，那薄册竟重得让他手腕一沉，似托着无数条人命。
陈近南又展开一方素帛，其上墨线勾勒宫苑布局，几点朱砂标记隐现。
“眼下有件要紧事，”他指尖点向一处，“留意《四十二章经》。传闻此经关乎前朝大秘，或藏巨宝，或撼国本。八旗各执其一，务必探其下落。”
《四十二章经》？巨宝？韦小宝耳朵倏地竖起，贪念瞬间冲淡恐惧。
“此事需滴水不漏，徐缓图之，绝不可冒进失手。”陈近南郑重叮嘱，“万事，以你安危为上。”
这最后一句关怀，让韦小宝心头微暖，却更觉沉重。
交代既毕，陈近南深深看他一眼，那目光中有期许，有关切，更有无声的重托。
“去罢。记住，你不再是扬州韦小宝，亦非单纯小桂子。你是青木堂香主，是我陈近南的弟子。”
他轻拍韦小宝肩头，手掌温厚有力，却压得韦小宝几乎站立不稳。
密室门悄然而开，外面夜色如墨。
韦小宝揣着那本沉重的簿子、神秘的丝帛，满腹惶惑、茫然，兼有一丝被重任砸中的晕眩，一步步挪入黑暗。
冷风扑面，他猛地一颤。
回首时，密室门已无声闭合，仿佛方才种种不过幻梦。
但怀中簿册与丝帛的触感，冰冷而坚实。
他仰头望了望漆黑的天，又看向宫墙巨兽般的轮廓。
前路，似比这夜更浓，更暗。
他啐了一口，搓搓脸，又挂上那副混不吝的神气。
“奶奶的…这香主…果然烫手…”
跺跺脚，他终究一步步，蹚回那深不见底的宫阙阴影中去。
如飞蛾，振翅投向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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