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渊的动作比萧夜离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稳。这位浸淫朝堂多年的吏部侍郎,深谙如何用最合规的渠道,传递最不合规的信息,且能精准地控制信息的扩散范围和引起的涟漪。
他没有直接去接触东宫或德妃的人——那太过刻意,容易引火烧身。而是选择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切入点:宗人府。
宗人府掌管皇室宗亲谱牒、爵禄、赏罚等事务,虽无实权,却是消息汇集流转之所,府中官吏多与各王府、宫中太监宫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且因地位清闲,最易滋生闲谈与流言。
林文渊以核查近年宗室子弟恩荫记录的名义,去了宗人府。公事之余,与几位相熟的老主事品茗闲聊,话题“无意间”从近日太后凤体欠安、揽月阁失火等宫中异事,引向了数十年前的西北旧闻。
“……说起来,下官近日整理旧档,看到先帝时西北用兵的一些记录,真是波澜壮阔。”林文渊呷了口茶,状似随意道,“听闻当年陛下还是雍王时,也曾亲临前线,想必见识过不少西域风物。像车师那样的小国,说没就没,也是令人唏嘘。”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主事捋着胡须,摇头叹道:“可不是么。老夫依稀记得,当年陛下潜邸时,身边似有位幕僚提起过,说车师虽小,但女子甚美,尤擅歌舞……唉,俱往矣,俱往矣。”
另一人接口:“前些日子,不是有个什么西域舞姬团在京城很是红火么?好像就叫‘火焰’什么来着?跳的舞那叫一个热烈,宫里都召去献过艺。这西域女子,果然非同一般。”
“哦?竟有此事?”林文渊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不知是何等样人,能得宫中青睐?”
“据说是个绝色,琉璃眼睛,勾魂摄魄。”老主事压低了些声音,“不过啊,也就是个玩物罢了。只是……”他顿了顿,左右看看,声音更轻,“我有个在宫里当差的老伙计前几日喝酒时说漏了嘴,说那舞姬在宫里献艺时,手腕上戴了个古怪的镯子,遮得严严实实,倒像是藏着什么。而且那日之后,太后娘娘就犯了心悸……当然,许是巧合,许是巧合。”
话题点到即止,林文渊适时将话题引向别处。但“西域舞姬”、“手腕藏物”、“太后心悸”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已在几位老主事心中荡开了涟漪。他们或许不会深究,但在接下来的茶余饭后、同僚闲谈中,这些模糊的传闻,便会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悄然扩散开去,最终流入某些有心人的耳朵。
与此同时,周勃那边也“无意中”向几位关系密切的军中同僚提及,近日京畿兵马在盘查西域商队时,发现一些货物中夹带可疑的红色黏土和药材,气味古怪,似与某些邪教祭祀之物有关。军中汉子直来直去,很快,“西域商队夹带邪物”的消息,便在部分中下层武将圈子里传开了。
萧夜离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消息不能直接来自宸王府,不能显得过于确凿和急迫,而应该像野草般自发滋生,模糊、零碎,却又能勾起人们本能的猜疑和联想。尤其是当这些零碎信息,与宫中太后病倒、揽月阁失火等事件在时间上有所重叠时,更容易让人产生“必然有所关联”的直觉。
果不其然,仅仅两日后,影驹便回报,东宫一位负责采办的太监,突然开始暗中打听关于西域舞姬团和阿依慕的详细情况,尤其关注其来历和入京后的行踪。而德妃宫中的一名心腹宫女,也以“为主子寻新奇饰品”为名,悄悄去了西市几家曾与“火焰舞姬团”有过接触的珠宝香料铺子。
宫里的人,开始警惕,也开始行动了。他们未必完全相信流言,但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威胁自身利益的苗头。
宸王府内,萧夜离的身体恢复速度超出了太医正的预料。那场“逆命夺魂阵”虽险,却似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淬炼。他每日服药、调息、在楚倾凰榻边处理公务,气息一日稳过一日,虽离全盛时期相去甚远,但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人搀扶的虚弱病患。只是眉宇间的沉郁和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冰寒,愈发浓重。
楚倾凰依旧沉睡。各种珍稀药材和补品源源不断送入王府,太医正和几名擅长温养之术的影卫轮番上阵,她的脉象日渐有力,面色也退去了吓人的死白,恢复了些许淡淡的血色,甚至偶尔,她的睫毛会轻微颤动,仿佛在梦境中挣扎。但那双能看透迷雾、蕴藏坚韧智慧的眼眸,始终未曾睁开。
萧夜离每日都会在她耳边低语,告诉她外面的局势,告诉她他的计划,告诉她他需要她。他知道她能听见,至少,他愿意相信她能听见。
这日午后,萧夜离正在外间书房批阅影驹送来的赤岩镇最新情报,青黛忽然从内室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有一丝激动:“殿下!殿下!姑娘……姑娘的手指动了!她好像……好像想抓什么东西!”
萧夜离手中的笔“啪”地掉在案上,墨汁溅开一片。他猛地起身,一阵眩晕袭来,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随即大步流星冲入内室。
榻上,楚倾凰依旧闭目沉睡着,但她的右手确实微微抬起了一些,五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仿佛在虚空中想要握住什么。她的眉心也蹙了起来,嘴唇轻轻嚅动,发出极其细微的、模糊的音节。
“倾凰!”萧夜离扑到榻边,一把抓住她抬起的手。那只手冰凉,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绵软无力。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触碰,楚倾凰的手指又动了一下,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她的眼皮也开始剧烈颤动,仿佛想要挣脱沉重的束缚。
“太医正!快传太医正!”萧夜离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丝颤抖。
太医正几乎是飞奔而来,诊脉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正称得上喜色的表情:“殿下!夫人神魂有归位苏醒之兆!虽然依旧虚弱,但意识已在复苏!这是大好的迹象!快,取老夫新配的‘醒神露’来!”
青黛连忙递上一个玉瓶。太医正小心地滴了几滴在楚倾凰唇间。药液入口,她的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眉心蹙得更紧,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力量抗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寝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终于,在众人几乎要窒息的目光中,楚倾凰那浓密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眼神涣散而迷茫,映着帐顶模糊的绣纹。过了好一会儿,那涣散的眸光才仿佛找到了焦点,缓慢地、一点点地移动,最终,落在了紧握着她手的萧夜离脸上。
她的嘴唇又动了动,这次,发出了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音节:“……殿……下……”
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却如同天籁,瞬间击中了萧夜离心中最柔软也最紧绷的那根弦。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喉头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声音哽在喉间,只能用力地点头,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几乎要夺眶而出。
“醒了……姑娘真的醒了!”青黛捂住嘴,喜极而泣。
太医正也松了口气,连忙道:“夫人刚醒,神思未固,不可多言劳神。需以清粥缓缓喂食,继续静养。”
楚倾凰似乎听懂了,目光在萧夜离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中带着初醒的懵懂、深切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确认他安好后的安心。然后,她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她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悠长,不再像之前那样飘忽微弱。
她只是太累了,需要继续休息,但已经回来了。
萧夜离保持着握着她手的姿势,久久不动。直到确认她真的只是睡去,而非再次陷入昏迷,他才缓缓松开手,为她掖好被角。
他站起身,背对着众人,深吸了几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当他再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那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亮了,驱散了些许阴霾。
“太医正,楚姑娘后续调理,还需什么,尽管开口,不惜代价。”他的声音平稳有力。
“老朽明白。”太医正躬身。
“青黛,好生照顾。楚姑娘醒来若问起什么,如实告知,但不可让她劳心。”萧夜离又吩咐。
“是,殿下!”
萧夜离走出寝殿,回到书房。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拿起那份关于赤岩镇的情报,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楚倾凰的苏醒,是黑暗中的第一道曙光,是支撑他走下去的最强力量。但敌人还在暗处,阴谋仍未瓦解。宫中的流言已起,赤岩镇的巢穴已现,阿依慕和“影”组织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必须更快,更狠。
“影驹。”他沉声唤道。
“属下在。”
“赤岩镇那边,增派人手,绘制更详细的地形图和可能的进出路线。同时,让我们的人,设法抓一个‘舌头’,不必是核心人物,外围的巡逻、采买之人即可,要活的,问清内部大概人员、守卫和那暗红火光的来源。”萧夜离下令,语气冰冷,“记住,行动要干净,不能惊动里面。”
“是!”
“另外,”萧夜离指尖敲击着桌面,“宫里那边,既然鱼儿已经探头,就再给他们加点饵。找机会,让东宫和德妃的人‘偶然’发现,阿依慕手腕上可能藏着车师王室的火焰蛇形烙印,且她对陛下……似乎怀有某种特殊的关注,甚至……怨恨。”
他要将阿依慕的复仇动机,更清晰地指向皇帝。当东宫和德妃意识到,这个危险的西域女子不仅可能危害太后、太子,其根本目标可能是皇帝,且身负前朝王室血仇时,他们的反应会如何?是会联手应对这个外敌,还是会各自算计,甚至……有人想借刀杀人,或者趁乱谋利?
水越浑,才越好摸鱼。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浑水中,布下致命的网,等待那条最大的鱼,自己撞上来。
楚倾凰的苏醒,仿佛给这盘压抑的棋局注入了一股生气。萧夜离感到,那几乎被阴霾吞噬的斗志和掌控力,正随着她的呼吸,一点点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薪火已传,只待风起。这场围绕皇室秘辛、国仇家恨与阴谋权术的终极博弈,即将进入最残酷、也最精彩的收官阶段。而他,和她,必将并肩走到最后。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凰倾天下:病娇皇子的系统妃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