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把巷子染成橘红色。
苏念棠提着肉和菜往回走，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布包里那份合同沉甸甸地贴着胸口，像一颗滚烫的心。十六块二的定金在她兜里，纸币的棱角硌着皮肤，真实得让人想哭又笑。
刘慧跟在她身后半步，手里也提着东西——苏念棠硬塞给她的一包红糖（两毛五），说是给她婆婆补身子。她推辞不过，只好收了，心里却像揣了团火，暖烘烘的。
“念棠姐，”刘慧小声说，“合同真签了？”
“真签了。”苏念棠回头看她，眼睛里闪着光，“白纸黑字红章，下周一开始送货。”
刘慧的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点头。阳光照在她脸上，那些平日里积攒的愁苦，此刻都被镀上了一层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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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口，几个军属正聚在一起择菜。看见苏念棠，都笑着打招呼：“苏同志回来啦？事办成了？”
消息传得真快。
“办成了。”苏念棠难得大方地笑，“下周开始给国营饭店供货。”
“哎哟！那可了不得！”一个圆脸军属拍手，“国营饭店啊！苏同志，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
“以后咱们去买酱，能便宜点不？”另一个军属打趣。
苏念棠笑着应了，脚步没停。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羡慕的，佩服的，或许还有一丝嫉妒的。但她不在乎了。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别人怎么看，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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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王大姐和孙桂花已经等急了。
看见苏念棠进门，两人同时迎上来：“念棠！怎么样？”
苏念棠没说话，只是从布包里掏出那份合同，摊开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夕阳下，白纸黑字红章，清清楚楚。
“一周六十瓶，九毛一瓶，预付百分之三十。”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王大姐盯着合同，眼睛一点点睁大。孙桂花捂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真……真成了？”王大姐的声音发颤。
“成了。”苏念棠把合同小心折好，“今天包饺子庆祝。肉和菜都买了，大姐，桂花姐，你们帮忙和面。刘慧，你剁馅。”
四人立刻忙活起来。
王大姐和面最拿手。面粉倒进盆里，温水慢慢加，筷子搅拌成絮状，再上手揉。她的手臂有力，面团在她手里渐渐变得光滑。
“要软一点，”苏念棠在旁边指点，“饺子皮软了才好吃。”
孙桂花洗菜。白菜一片片掰开，仔细清洗，菜帮子上的泥点都不放过。洗好的白菜堆在竹篮里，翠绿翠绿的，水珠在夕阳下闪着光。
刘慧剁肉馅。猪肉肥瘦相间，菜刀起落，咚咚咚的响声在院子里回荡。她剁得很仔细，肉馅渐渐变成细腻的肉茸。
苏念棠自己调馅。肉馅放进盆里，加料酒、生抽、盐、一点点白糖提鲜。又从空间里取出少许姜末、葱花——不能多，但这个年代有这些调味品已经难得。最后打入一个鸡蛋，顺着一个方向搅拌，直到肉馅上劲。
白菜挤干水分，切成细末，拌进肉馅里。淋几滴香油，香气立刻飘出来。
“真香！”孙桂花吸着鼻子，“念棠，你这调馅的手艺，绝了！”
“家常做法。”苏念棠笑笑，“大家爱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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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醒好了，开始擀皮。
王大姐把面团搓成长条，揪成均匀的小剂子。苏念棠擀皮，擀面杖在她手里转得飞快，一张张圆圆的饺子皮飞出来，厚薄均匀。
刘慧学着包。她手笨，第一个饺子捏得歪歪扭扭，馅还漏了。
“不急，”苏念棠手把手教她，“食指和拇指这么捏，一点点往前推……对，就这样。”
第二个饺子好多了。第三个，第四个……渐渐有了模样。
四个女人围坐在石桌旁，一边包饺子一边说话。夕阳西下，院子里一片温暖的金色。
“念棠，”王大姐突然说，“一周六十瓶，咱们做得过来吗？”
这是个现实问题。
苏念棠早想好了：“做得过来。咱们四个人，一天能做四十瓶。一周做两天，八十瓶，绰绰有余。剩下的时间，还能做钢厂的货。”
“那工钱……”孙桂花小心翼翼地问。
“照算。”苏念棠很干脆，“按小时算，一小时两毛。活多了，工钱就多。”
王大姐和孙桂花对视一眼，都笑了。刘慧低着头包饺子，嘴角却悄悄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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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包好了，整整齐齐排在盖帘上，像一群白白胖胖的小元宝。
锅里水开了，下饺子。白胖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滚，渐渐浮起来，肚皮鼓鼓的。
“点三次水，”苏念棠用勺子轻轻推着，“饺子才熟得透。”
第三次水开，饺子全部浮起来，皮变得透明，隐约能看见里面粉红色的馅。
捞出来，装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院子里已经暗下来了。
苏念棠点了煤油灯。昏黄的光晕染开，照亮石桌，照亮四张笑脸，也照亮那些白白胖胖的饺子。
“吃吧。”她先给每人夹了一个。
王大姐咬了一口，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好吃！真好吃！”
孙桂花一边吃一边点头：“这馅调得真好，鲜嫩多汁！”
刘慧小口吃着，眼睛却红了。她已经记不清上次吃饺子是什么时候了。肉馅的饺子，满满的都是肉，不是菜多肉少的那种。
“慢点吃，多着呢。”苏念棠又给她夹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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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吃着，院门外传来孩子们的声音：“娘！我们回来啦！”
明浩第一个冲进来，后面跟着明轩、明远，还有小宝。
“哇！饺子！”明远眼睛发亮。
“去洗手。”苏念棠笑着，“都有份。”
四个孩子乖乖去洗手，回来围着小桌坐好。苏念棠给每人盛了一碗饺子，又倒了醋。
孩子们吃得狼吞虎咽。小宝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停。
“慢点，别噎着。”刘慧给儿子擦嘴。
“娘，真好吃！”小宝含糊不清地说。
“好吃就多吃点。”苏念棠又给他夹了两个，“今天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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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完全降下来了。
煤油灯的光在夜风中摇曳，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院子里弥漫着饺子的香气，还有孩子们的欢笑声。
王大姐和孙桂花吃完饺子，帮着收拾了碗筷，才领了今天的工钱走了——苏念棠多给了每人五毛，说是庆功。
刘慧留下来洗碗。她洗得很慢，很仔细，每一个碗都擦得干干净净。
“念棠姐，”她突然开口，“谢谢你。”
苏念棠正在擦桌子，闻言抬头：“谢我什么？”
“谢谢你看得起我。”刘慧声音很低，“谢谢你给我机会。我……我以前不是人，我……”
“过去的事不提了。”苏念棠打断她，“以后好好干就行。”
刘慧用力点头，眼泪却掉下来，滴进洗碗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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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孩子们都睡下了。
苏念棠坐在灯下，拿出那份合同，又看了一遍。一周六十瓶，九毛一瓶。预付百分之三十。
她把合同小心收好，又拿出账本记账。
今日支出：烟两毛，糖三毛五，猪肉七毛，白菜一毛，面粉两毛五，红糖两毛五。总共一块九毛五。
收入：国营饭店定金十六块二。
净收入：十四块二毛五。
刘慧债务：今日工钱1.4元，剩余欠款39.8元。
她又翻开新的一页，写下下周的计划：
周一：送货（国营饭店60瓶，钢厂40瓶），收货款。
周二至周四：备料，做下周的货。
周五：家长会，送蛋黄酥。
周六：休息。
周日：给陆建军写信。
写完账，她吹熄了灯，却没有立刻睡。
月光从窗外涌进来，洒在熟睡的孩子们脸上。三个小家伙睡得香甜，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是梦见吃饺子了。
她轻轻躺下，闭上眼睛。
合同签了。路走通了。
但她也知道，林菲菲不会善罢甘休。今天在饭店，她能感觉到那双眼睛——躲在暗处，冷冷地看着。
不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路还长。但她会一步步走下去，走得稳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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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文工团宿舍里。
林菲菲坐在黑暗中，没有点灯。月光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冰冷的阴影。
她手里捏着一个小玻璃瓶——是昨天从苏念棠作坊外的垃圾桶里翻出来的，装过酱料的空瓶。瓶底还残留着一点酱渍。
她凑近闻了闻。香，真香。香得让人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苏念棠就能签下国营饭店的合同？凭什么她就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她咬咬牙，把瓶子狠狠摔在地上。
“啪”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四溅。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文工团的小姐妹探头进来：“菲菲？你没事吧？我听见声音……”
“没事。”林菲菲声音冰冷，“不小心打碎个瓶子。”
小姐妹犹豫了一下：“菲菲，我听说……苏念棠的合同真签成了。一周六十瓶呢。咱们以后去买酱，是不是能便宜点？”
林菲菲没说话，只是盯着地上的玻璃碎片。
月光下，碎片闪着寒光，像无数双冰冷的眼睛。
便宜？
她冷笑。
苏念棠，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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