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庚带领着十名最精干的卫士和五名熟悉地形的本地猎人,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乘坐临时加固的木筏,悄无声息地滑入依旧浑浊汹涌的洪水,向着下游那个传说中的废弃村落方向驶去。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与水面蒸腾的氤氲之中,留下的是石山营地里更加沉重的期待与不安。
陈远站在平台边缘,目送他们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踪迹,才缓缓转过身。现在,营地的主要管理责任,落在了他的肩上。剩下的十名卫士,虽然依旧听从他的指令,但眼神中难免带着对未知的忧虑。而近百名幸存者,更是将所有的希望和恐惧,都寄托在了这个创造了奇迹的“远工正”身上。
压力如山。但陈远知道,自己不能流露出丝毫的犹豫或软弱。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重新调整营地的防御和值守。将剩余的十名卫士打散,与营地中挑选出的二十名健壮且机敏的幸存者混合编队,分为三班,日夜不停地巡逻警戒,重点防范可能从水面或山脊另一侧出现的威胁。他亲自检查了每一处简易工事,加固了可能被攀爬的薄弱点,并设置了简单的预警装置——用藤蔓连接空陶罐,一旦被触动便会发出声响。
接着,他进一步细化了“以工代赈”的分配制度。将食物和饮水的分配与每个人的劳动量、危险程度直接挂钩,并引入了“积分”的雏形——完成特定任务(如捕到大型猎物、发现新的可食用植物源、提出有效建议等)可以获得额外的食物奖励或优先分配权。这套相对公平且激励效率的制度,很快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营地的运转在姒庚离开后非但没有停滞,反而更加有序。
然而,挑战接踵而至。
首先是卫生问题。人口密集,卫生条件简陋,尽管陈远一再强调饮用开水、饭前洗手、垃圾集中处理,但腹泻、皮肤溃烂等疾病还是开始零星出现。陈远带着石腿和几个略懂草药的妇人,每天奔波在营地里,用有限的草药进行治疗,并强制推行更严格的卫生条例。他指挥人在营地下风向远处挖掘了深坑作为厕所,并用生石灰(从被洪水浸泡过的岩层中偶然发现)进行消毒。
更大的麻烦来自于内部。随着时间推移,粮食储备日益见底,每天分到的食物越来越少,人们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原本被秩序压制的部落隔阂和私人恩怨,也开始在饥饿和绝望的催化下隐隐抬头。
这天下午,营地边缘爆发了一场激烈的冲突。起因是分配食物时,一个来自下游“有扈氏”部落的年轻猎人,指责一个来自上游“有仍氏”的老者藏匿了多采集的野果。言语迅速升级为推搡,继而演变成两个小团体之间的斗殴。
“住手!”
陈远闻讯赶到时,场面已经一片混乱,七八个人扭打在一起,旁边围着一群拉偏架或呐喊助威的人,剩下的十名卫士竭力阻拦,却有些力不从心。
陈远没有立刻冲进去拉架,而是对跟在身边的石腿低声吩咐了几句。石腿点点头,迅速跑开。
陈远则走到营地中央那堆日夜不熄的篝火旁,拿起一根燃烧着的粗大柴薪,猛地投向旁边堆积的、用于示警的湿柴堆!
“轰!”
湿柴遇火,瞬间爆燃,腾起巨大的、夹杂着浓烟的火球和震耳的爆鸣声!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火光,让所有扭打和围观的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惊恐地望向火堆。
陈远趁此机会,大步走入人群中央,目光冷冽如刀,扫过每一个参与斗殴和煽风点火的人。他没有怒吼,声音甚至比平时更加平静,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洪水未退,外敌可能环伺,粮食即将告罄。你们有力气内斗,为何不去加固工事?不去寻找食物?不去想法捕鱼?”
他指着那两个为首的青年和老者:“你,自称最好的猎人,可曾为营地带回超过三日的肉食?你,年长有经验,可曾将辨认草药、编织渔网的本事,尽数传授给年轻人?”
两人在陈远的目光逼视下,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们困于此地,犹如舟行怒海。舟若自毁,何人能活?” 陈远的声音提高,目光扫视全场,“今日之争,无非一口吃食。若姒庚百夫长此行顺利,粮食或可缓解。若失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言的后果,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从现在起,” 陈远宣布,“所有争端,由巡逻队记录在案,待百夫长归来或粮食危机解除后,一并论处。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内斗者,扣除三日口粮!若再有人私下斗殴,挑起事端,逐出营地,自生自灭!”
严厉的规则,配合他此刻展现出的决绝态度,瞬间镇住了所有人。没有人怀疑这个看似温和的工正,会真的执行驱逐的命令。
就在这时,石腿带着几个人,抬着几只刚刚在营地新设的陷阱里捕获的、还算肥硕的野兔和一只獾走了过来——这是陈远早就安排好的“道具”。
陈远指着那难得的肉食,语气缓和了一些:“看,食物并非没有,需要我们去努力,去想办法。把力气用在正确的地方,我们才能活下去。”
恩威并施,一场可能引发营地分裂的冲突,被陈远以果断的手段平息了下去。经过此事,他在营地的权威真正树立了起来,不再是依靠姒庚的背书或最初的救命之恩,而是源于他有效的管理和关键时刻的决断力。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在一种更加紧绷却又异常团结的氛围中度过。人们更加努力地工作,想尽一切办法寻找食物。陈远则组织人手,利用洪水冲来的巨木,开始尝试建造更大、更坚固的木筏,为可能的转移或扩大搜索范围做准备。
就在营地粮食即将彻底耗尽,连陈远都开始考虑冒险扩大狩猎范围的时候,第五天的黄昏,了望哨上传来了激动的呼喊:
“回来了!百夫长他们回来了!”
整个营地瞬间沸腾了!人们纷纷涌向平台边缘。
只见暮色中,三艘比离开时大了不少、吃水很深的木筏,正缓缓向着石山驶来。姒庚站在首筏之上,虽然满脸疲惫,衣衫褴褛,但眼神明亮,用力地向平台挥舞着手臂。
木筏靠岸,上面堆满了鼓鼓囊囊的、用兽皮和粗麻布包裹的物资——主要是粟米、豆类和一些耐储存的干肉,甚至还有几坛密封的酒和少许盐巴!这些物资对于濒临绝境的营地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找到了!那个废弃村落的地势更高,大部分房屋虽然坍塌,但地窖里的存粮大多完好!” 姒庚跳下木筏,激动地对迎上来的陈远说道,“我们还遇到了另一小股幸存者,合并了他们,带回了一些物资和工具!”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人喜极而泣。粮食危机,暂时解除了!
姒庚看着井然有序、甚至比离开时显得更有生机的营地,听着手下卫士低声汇报他离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陈远如何平息内乱、稳定人心,他看向陈远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感慨和彻底的叹服。
“远工正……不,远先生!” 姒庚改用了更尊敬的称呼,用力拍了拍陈远的肩膀,“此番若能生还,我姒庚,欠你一条命!这营地里上下下,都欠你的!”
陈远疲惫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他看着欢呼的人群,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责任暂时卸下的虚脱感。
他知道,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有了这批粮食,营地至少可以再支撑大半个月。届时,洪水应该会退去大半,出路也会更多。
他的任务,似乎完成了。
是夜,营地举行了灾难后的第一次“盛宴”。虽然所谓的盛宴不过是每人多分了一勺粟米饭,一小块咸肉,但气氛却如同节日。篝火燃得格外旺盛,人们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姒庚拉着陈远,坐在火堆旁最好的位置,将带回的一坛酒打开,亲自给陈远倒了一碗。
“远先生,大恩不言谢。回到阳城,我必向太宰,向王上,为你请功!” 姒庚语气诚恳。
陈远端起陶碗,抿了一口那酸涩浑浊的液体,望着跳跃的火焰,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百夫长,勘探矿脉之事,恐怕还需从长计议。眼下洪水未完全退去,道路不通,且……王都或许更需要稳定灾情。”
姒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陈远的意思。经历了这一切,所谓的矿脉勘探已经不再紧迫。而他们带回的关于洪灾的第一手信息和成功组织自救的经验,或许对王都更有价值。
“先生所言极是。” 姒庚点头,“待水路稍通,我们便立刻返回阳城复命!”
陈远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望着火光映照下那些幸存者的脸庞,心中已有了决断。阳城,他必须回去复命,但那里并非久留之地。功成身退,方是上策。他已经在这夏王朝的权力边缘,留下了足够的印记,也得到了必要的资源和知识。是时候考虑,如何为下一次不可避免的沉睡,做好铺垫了。
这场洪水,打乱了他的计划,却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路。
他轻轻晃动着陶碗中的浊酒,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火光,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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