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的传说在黄河畔的聚居地上空萦绕,如同一层神圣的薄纱,将陈远曾经的足迹温柔地覆盖、升华。而在阳城那座被遗忘的小院地下,被传说“接引回归星辰”的本尊,依旧在泥土与黑暗的包裹中,维系着那条纤细如发丝的生命线。
暗格之内,时间以另一种刻度流逝。一年,两年……五年。
对于外界,这是风云变幻的五载春秋。对于暗格中沉睡的陈远,这只是呼吸与心跳在极致缓慢的节奏中,重复了无数个微不足道的周期。他的身体,仿佛一块被时光遗忘的琥珀,凝固在沉入黑暗的那一刹那。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失去所有血色与弹性,紧贴着轮廓清晰的骨骼,呈现出一种非生非死的雕塑感。长长的头发和胡须,依靠着毛囊本身极其微弱的、近乎停滞的生命力,以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生长,如同石缝间挣扎的苔藓,纠缠铺散在他身下粗糙的麻布上。
那场由“混沌元灵”赋予的、违背自然规律的细胞重置过程,在这五年里悄然进行着。它并非狂暴的改造,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微、缓慢到极致的方式运作着。衰老和受损的细胞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标记、分解,其最本源的生命物质被回收、提纯,然后用于构建全新的、充满活力的年轻细胞。这个过程消耗的能量低到令人发指,几乎全部来自于陈远身体进入深度休眠后,那近乎归零的基础代谢所产生的微弱生物能。这是一种近乎“永动机”般的奇迹,但其代价,是意识的彻底沉寂和时间的巨额流逝。
他的意识,依旧漂浮在那片无垠的黑暗之海。没有梦,没有思维,没有“我”的概念。只有最原始的、属于生命本能的“存在感”,如同深海中最微弱的磷光,在绝对的虚无中标识着一个坐标。然而,在这五年的尽头,某种变化开始在那片意识的黑海中孕育。
最初,只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拉力”。仿佛深海中的潜流改变了方向,开始将他那点微弱的意识磷光,向着某个固定的方向牵引。这拉力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身体内部,源于那场接近尾声的细胞重置。新生的、充满活力的神经细胞开始尝试重新建立连接,微弱的生物电信号如同在荒芜土地上最初亮起的几点星火,试图照亮那沉寂已久的意识荒原。
随之而来的,是感知的碎片。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但那并非温暖的抚慰,而是极致的痛苦。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从四肢百骸的骨髓深处向外穿刺,伴随着一种万蚁啃噬般的酸麻与剧痛。这是神经末梢在重新激活,感知信号在混乱地涌入尚未完全复苏的大脑。冰冷的僵硬感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遍布全身的、难以忍受的复苏之痛。他想蜷缩,想嘶吼,但肌肉依旧不受控制,只有指尖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碰触到身下冰冷、潮湿的麻布。
紧接着,嗅觉恢复了。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霉变、土腥、自身陈腐体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金属锈蚀的气息,蛮横地冲入他的鼻腔。这气味如此具体,如此“真实”,与他意识深处那片纯粹的虚无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动了他封闭的感知大门。
然后,是听觉。不再是绝对的寂静,而是身体内部被放大的、如同雷鸣般的噪音。血液开始在血管中加速流动,发出江河奔涌般的轰响;心脏像是从冬眠中惊醒的巨兽,开始沉重而缓慢地加速搏动,每一次跳动都震得他耳膜发疼,伴随着肺部重新开始深度扩张和收缩时,那风箱般的嘶哑声。
我在哪里?
我……是谁?
第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闪电,短暂地照亮了混沌的意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他尚未完全苏醒的思维。
伏羲……八卦……燧火……
夏王启……阳城……金工坊……
工师亶……太宰……公子奭……
青叶……离别……泪水……
旧陶窑……火光……塌陷……
副手……仲……石腿……
暗格……沉睡……
无数的画面、声音、情感碎片疯狂闪现,互相交织、碰撞,带来一阵剧烈的、几乎要撕裂他刚刚复苏意识的眩晕和头痛。他试图抓住某个片段,理清头绪,但记忆的潮水太过汹涌,他如同溺水者,只能在信息的狂潮中挣扎。
“陈远……”
一个名字,终于在混乱的漩涡中浮现,如同救命的浮木。他紧紧抓住这个名字。
我是陈远。
我……沉睡了。
现在……醒了?
这个认知带来了一丝清明,但也带来了巨大的恐慌。身体依旧大部分无法动弹,只有眼皮在剧烈地颤抖,试图睁开,却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上面。无尽的黑暗依旧包裹着他,与沉睡时不同,这黑暗 now 带有了质感——冰冷、窒息、充满了腐朽的气味。
他集中起全部刚刚复苏的、尚且微弱的精神力,尝试调动身体的掌控权。首先是指尖,然后是脚趾,细微的动作带来了更多的刺痛和酸麻,但也带来了掌控身体的真实感。他尝试深呼吸,但肺部如同锈死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吸入的则是那浑浊不堪、带着霉味的空气。
氧气!暗格是密闭的,空气有限!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更加清醒。他必须尽快出去!否则,刚刚苏醒,就可能窒息而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不适和混乱。他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尝试活动手臂。手臂如同灌了铅,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肌肉纤维被强行拉开的剧痛和骨骼关节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摸索着周围的环境。
冰冷、粗糙、潮湿的木板。上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或霉菌。
他记起来了。这是暗格的内壁。他沉睡前,在自己上方设置了机关,一个可以从内部开启的活板门,用泥土和杂物做了伪装。
他继续向上摸索,手指触碰到了一块相对平整、但同样冰冷潮湿的木板。就是这里!他用力向上推。
纹丝不动。
五年的时光,足以让泥土在雨水渗透下板结,让伪装其上的杂物腐烂并与木板粘连,甚至可能让木板本身因潮湿而膨胀、变形。原本设计好的巧劲机关,在时间的重量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恐慌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加猛烈。难道他熬过了漫长的沉睡,最终却要憋屈地死在这个自己亲手打造的坟墓里?
不!绝不!
他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积攒起刚刚恢复的、为数不多的力气,再次向上猛推。手臂的肌肉剧烈颤抖,额头上渗出冰冷的虚汗,与灰尘混合,粘腻不堪。木板发出令人担忧的“呻吟”声,但依旧没有被推开。
他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黑暗和窒息感如同实质的巨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他强迫自己冷静。蛮力不行,必须找到关键点。他回忆着机关的结构,手指在木板边缘细细摸索,寻找那个设计的榫卯接口或者活动的支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意识因为缺氧而开始再次变得模糊,身体的剧痛也变得麻木。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处略微松动的边缘!那里似乎因为木材的轻微变形而出现了一道缝隙!
希望重新燃起!他集中最后的力量,将手指抠进那道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向一侧扳动!
“咔嚓!”
一声轻微但清晰的断裂声响起!不是木板碎裂,而是某个榫头或者粘连处被强行破坏了!
紧接着,上方传来泥土簌簌落下的声音。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光线,如同上帝的剪刀,猛地剪开了浓密的黑暗,刺入他适应了绝对黑暗的瞳孔!
光!
是光!
尽管微弱得如同萤火,尽管伴随着更多的泥土落下,呛得他连连咳嗽,但这道光线,无疑是他重生以来看到的第一个,也是最美丽的事物!
他贪婪地呼吸着从缝隙中渗入的、带着泥土腥味却无比清新的空气,如同久旱的甘霖。求生的欲望给了他新的力量。他再次用力,这次不是向上推,而是沿着那道缝隙,向侧面艰难地挪动那块变得松动的木板。
“嘎吱……嘎吱……”
更多的泥土落下,光线越来越亮。终于,他推开了一个足以伸出脑袋的缺口!
他迫不及待地将头探出缺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界冰冷的、带着夜晚草木气息的空气,感受着久违的、拂过面颊的微风。尽管身体依旧大半被困在暗格之中,尽管全身无处不痛,尽管虚弱得随时可能再次昏迷,但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他回来了。
从五年的幽冥深处,爬回了人间。
他的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而刺痛流泪,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模糊地打量着周围。依旧是在那间破败的仓房之下,四周是散落的泥土和被他推开的木板。夜色深沉,只有些许星月光辉从仓房破损的屋顶缝隙漏下,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他还活着。他成功了。
然而,还没等他品尝更多劫后余生的喜悦,一阵极度的虚弱和眩晕感便汹涌袭来。刚刚的挣扎耗尽了他复苏之初积累的所有能量。他趴在暗格的边缘,大口喘息着,意识再次开始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道:五年过去了……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副手……他们……还在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黑暗再次包裹了他,但这一次,是身体机能透支后的昏迷,而非那永恒的沉睡。
他瘫软在暗格的边缘,半个身体在里,半个身体在外,如同一个刚刚挣脱棺椁,却力竭倒下的还魂者。星月的光芒无声地洒落,照亮了他苍白如纸、胡须头发纠缠、如同野人般的脸庞,和他身下那片新翻开的、带着五年时光尘埃的泥土。
五载春秋,幽冥渡尽。而醒来,仅仅是另一段艰难旅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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