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紫宸殿的琉璃瓦染上一层不祥的殷红。破天荒立于丹陛之上，手中攥着那卷墨迹未干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殿外的风卷着深秋的寒意灌进来，吹动他玄色龙袍的下摆，猎猎作响，宛如暗夜里蓄势待发的猛兽。
“陛下，西城已经出现‘巫蛊人偶’的传言了。”内侍监总管李德全佝偻着身子，声音压得比发丝还细，“说是苏姑娘用针扎着您的生辰八字，埋在钦天监的地砖下。”
破天荒猛地将密报掷在龙案上，明黄奏章散落一地，其中一份《秋猎围场修缮折》被风掀起边角，露出“魏庸”二字的朱批。他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撞见苏凌的情景——那位素来眼高于顶的女医官，竟在太液池边被几个宫娥的窃窃私语逼得指尖发颤，素来清冷如霜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传朕密旨。”破天荒的声音淬了冰，“命禁军副统领秦风率三百暗卫，分驻苏凌府邸与墨先生的听雪轩。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李德全叩首的瞬间，瞥见御座扶手上那道新添的裂痕。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帝王，自三年前从边陲藩王意外继位以来，指甲便总在龙椅上刻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尤其是在面对那位权倾朝野的魏丞相时，这种无意识的动作便愈发频繁。
与此同时，城南的苏府正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苏凌将最后一味药材倒入药罐，铜勺搅动的声响在空荡的药房里格外刺耳。三天前她救治的那位宫女，今日竟在宫中悬梁自尽，尸身怀中揣着的，正是据说从她府中搜出的“厌胜符咒”。
“姑娘，该用晚膳了。”老仆福伯端着食盒进来，见药炉边堆着七八个空碗，忍不住叹了口气，“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苏凌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指尖刚触到门帘，便听见院墙外传来孩童的歌谣：“苏家女，会巫蛊，勾着先生乱朝纲……”歌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夹杂着几声压抑的痛呼。
她猛地掀开竹帘，只见三个黑衣人影正将两个孩童拖进巷口，地上残留着几滴刺目的血迹。而巷尾的槐树下，一道绯色身影正倚着树干轻笑，手中把玩着两枚铜钱，正是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凤玲珑。
“苏姑娘好雅兴，还有闲情逸致听儿歌？”凤玲珑抛着铜钱走近，金步摇上的红宝石在暮色中闪着妖异的光，“方才那两个娃娃，是魏丞相府上的远亲呢。”
苏凌握紧袖中的银针：“凤楼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她与这位“玲珑阁”的女主人素无往来，只听说这位江湖第一情报组织的首领，与宫中某位贵人关系匪浅。
凤玲珑突然收住笑容，从袖中取出一卷密信：“这是魏庸暗中调动京畿大营的布防图。昨日他已命心腹将领赵虎，将三百名死士伪装成猎户，潜入秋猎围场西侧的黑风口。”她将密信塞进苏凌手中，指尖划过对方冰凉的皮肤，“姑娘可知，墨先生的听雪轩昨夜遭人纵火？幸得禁军及时赶到，才未酿成大祸。”
苏凌展开密信的手微微颤抖，泛黄的宣纸上，魏庸那苍劲的笔迹清晰可见。她想起今早墨先生派僮仆送来的那包“安神茶”，茶包里混着的半片焦黑的衣袖碎片，此刻正硌得她心口发疼。
“多谢凤楼主告知。”苏凌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火苗吞噬那些狰狞的字迹，“不知这份人情，苏某该如何偿还？”
凤玲珑仰头饮尽杯中残茶，胭脂染红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很简单。秋猎那日，帮破天荒护好一个人。”她起身时，腰间玉佩相撞的清脆声响，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恰好重叠，“记住，围场深处那片枫树林，千万不要靠近。”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破天荒仍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案头的青瓷瓶里，插着的墨梅不知何时落了满地花瓣，正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魏庸这步棋走得极毒，既要借秋猎除掉墨先生这个心腹大患，又想一石二鸟，坐实苏凌的“巫蛊之罪”。而那位行踪诡秘的凤玲珑突然插手，更是让这潭浑水愈发深不可测。
“陛下，墨先生求见。”李德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破天荒望着殿外那道颀长的身影，突然想起七年前在边陲小镇初遇时的情景。那时的墨先生还是个游学的书生，如今却已成为他最倚重的谋臣，也是魏庸最忌惮的眼中钉。
“先生深夜前来，可是有新的发现？”破天荒亲自为墨先生斟茶，龙涎香的烟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墨先生将一卷帛书推到御案中央，泛黄的布帛上用朱砂画着秋猎围场的地形图，黑风口的位置被圈了个醒目的红圈：“臣查到，魏庸暗中联络了北狄的萨满巫师，准备在秋猎当日布下‘血祭大阵’。此阵需以皇室血脉为引，方能催动天雷。”
破天荒的指尖在红圈处停住，墨先生袖口露出的那道烧伤疤痕刺痛了他的眼。昨夜听雪轩那场大火，分明是冲着这位“帝师”来的。
“依先生之见，朕该如何应对？”
墨先生的目光扫过御案上那本翻开的《史记》，恰好停在“鸿门宴”的篇章：“陛下可效仿高祖，将计就计。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凤玲珑那边，还需多加提防。”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殿角的铜铃发出急促的响声。破天荒望着墨先生眼中跳动的烛火，突然想起苏凌临行前塞给他的那包银针——针尾刻着的“凌”字，此刻正硌着他的掌心，像一枚即将引爆的惊雷。
三更天的梆子声响起时，苏凌终于破译了凤玲珑密信里的暗语。那些看似杂乱的药名，实则是用《神农本草经》的页码组合成的密码：“魏庸拟于秋猎当日，借‘猛兽伤人’除掉墨先生，嫁祸苏凌。凤玲珑愿助破局，条件是保北境七州商路畅通。”
药炉里的汤药终于沸腾，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铜镜中那张苍白的脸。苏凌想起十年前在药王谷学医时，师父曾说她的手是用来救人的，不该沾血。可如今，这双手却不得不握紧冰冷的银针，既要护自己周全，也要护住那位素未谋面却已卷入漩涡中心的帝王。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破天荒在密报上签下最后一个“诺”字。御案上的龙涎香燃尽了最后一寸，灰烬被穿堂风卷着飘向殿外，宛如无数黑色的蝴蝶，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血腥风暴。秋猎之日，围场深处的枫树林，究竟会埋下谁的枯骨？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墨先生昨夜说的那句话：“陛下可知，凤玲珑的左耳后，有一颗与先皇后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风穿过宫墙的箭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距离秋猎还有七日，而京城上空的乌云，已经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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