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
皇太极闻言,顿时瞳孔骤然收缩。
辽东的海岸线漫长,但除了零星的渔民和走私商贩,还能有谁从海上来?朝鲜?日本?还是……
范文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补充道:“不是东面的,是从西面,跨海而来。三艘大船,停在旅顺口外三十里的海面上,派了小艇靠岸联络。”
“来的人……头发是红的,眼睛是蓝的或灰的,说的话像是鸟叫,带着通译。他们自称……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使者,求见大汗。”
红发?蓝眼?鸟语?荷兰?
一连串陌生的词汇砸进皇太极的脑海。
他对“红毛夷”并非一无所知,从一些缴获的明军文书和南方商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南方海上有这么一伙西洋人,船坚炮利,占据着澎湖、台湾一些岛屿,与明朝时战时和。
但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辽东?
还指名要见自己?
他的目光猛地射向那个瑟瑟发抖的陈参将。
陈参将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发颤:
“大汗……奴才,奴才在登州水师时,远远见过这种红毛夷的船……高,高得像楼,帆多得数不清,侧舷全是炮眼!他们的炮……打得比咱们的远,准头也邪乎!奴才,奴才只是……”
“他们带来了什么话?”
皇太极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范文程代替吓破胆的陈参将回答,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泛着微黄的纸张,双手呈上:
“这是他们通过岸上联络人递上的文书,用汉字写的。说……他们带来了‘友谊’,和足以改变东方格局的‘力量’。他们愿与大汗面谈,‘共商大计’。”
皇太极接过那张纸。
纸质坚韧挺括,不同于大明常见的宣纸或棉纸。
上面的汉字写得歪歪扭扭,但意思很清楚,措辞恭敬中带着一种隐晦的傲慢。
友谊?
力量?
共商大计?
皇太极捏着纸页,指尖感受着那陌生的质地。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舆图,越过那条红色的关宁锦防线,仿佛看到了更南方那片浩瀚的、他从未真正关注过的海洋。
海上的来客……红毛夷的力量……
顿时,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
殿内,炭火依旧噼啪。
可那声音,此刻听在皇太极耳中,却仿佛变成了远方海潮的涌动,变成了某种历史齿轮开始艰涩转动的预兆。
他缓缓将那张来自海上的信纸攥紧,眼神中的迷茫与焦躁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枭雄的锐利与深沉。
“传令,”
皇太极的声音在暖阁中响起,清晰,稳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明日申时,正殿接见。让礼部按……接待漠北蒙古大部首领的规格准备。再调两百巴牙喇,暗中围住驿馆。”
“嗻!”范文程躬身领命。
皇太极挥挥手,范文程拉着仍在发抖的陈参将悄声退下。
暖阁内重归寂静。
皇太极踱回舆图前,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局限于那条陆地上的防线,而是投向了辽东半岛蜿蜒的海岸线,投向了那片深邃未知的蓝色领域。
“海上来的力量……”
他喃喃自语,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复杂的弧度,“朱由检,你在陆地上给朕织网,却没想到,会有人从海上,给朕递来一把剪刀吧?”
……
北京,紫禁城,暖阁。
窗外是沉浓如墨的夜色,将白日的喧嚣与辉煌彻底吞没,只余下宫灯在廊下投出昏黄摇曳的光晕。
阁内,烛火通明,却只照亮御案前一小片区域。
崇祯(朱由检)正伏案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右手执朱笔,左手则用力揉捏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案头除了文牍,还摆着一盏早已凉透的浓茶,和几份格物院呈送的、关于蒸汽机密封材料改进的冗长报告。
“这工作强度,真比当年赶导师的‘福报’课题 deadline 还要命……”
重新内心无奈地吐槽,感觉颈椎都在发出呻吟。
皇帝,尤其是想干事的皇帝,果然是这世上最苦逼的职业之一,没有假期,永远在线。
就在他准备唤人换热茶,硬着头皮继续啃那份技术报告时,暖阁的门被极轻地推开又合上。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悄无声息地趋步近前。
他脸上惯常的恭谨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凝重与急促的表情,甚至连呼吸都比平时重了一丝。
王承恩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用特殊火漆密封、封套上还隐约带着潮湿水汽和淡淡海腥味的密报,双手呈递到御案最显眼的位置。
那火漆的颜色,是代表最高海疆警戒的深蓝色。
崇祯揉着太阳穴的手顿住了。
他放下朱笔,目光落在密报上,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
深夜,海疆,最高警戒……绝非寻常。
崇祯迅速拆开,目光扫过纸面。
上面的字句简洁却带着惊涛骇浪:
“……禀报:东南巡海水师于泉州外海例行巡弋,遭遇不明巨舰三艘。其舰型前所未见,非葡非西(非葡萄牙、西班牙制式),舰体修长,帆索复杂,航速极快!
悬挂红、白、蓝三色横条旗(注:疑为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旗,即荷兰旗)
……彼等似刻意规避我南方主要商埠,不与接触,径直向北,航向直指……辽东外海!
观其舷侧炮窗密布,炮口森然,绝非善类!巡海舰船小力弱,未敢贸然拦截,已加派快船尾随监视,并急报沿岸各水寨严防!”
“荷兰东印度公司……”
崇祯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握着密报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暖阁厚重的墙壁和沉沉的夜幕,投向了遥远的东北方。
历史……被加速了?
还是彻底跑偏了?
在他的记忆里,荷兰人这个时期的主要精力应该在东南亚、台湾,以及与西班牙、葡萄牙的争夺上,怎么会如此突兀地、明目张胆地将炮舰指向辽东?
他们想干什么?
与皇太极残部勾结?
还是想在混乱的辽东海岸建立新的据点,同时牵制大明?
无数的疑问和推测在崇祯的脑海中闪电般划过。
但紧接着,一种混杂着警惕、冷冽、甚至一丝……兴奋的情绪,取代了最初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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