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桑苗已抽了新枝，嫩绿的叶片托着晨露，与院中的桂树相映成趣。柳姨娘正蹲在苗旁松土，见苏锦推开角门，手里的小锄便顿了顿：“刚从国子监回来？那些学子的被褥都晒过了，垫了西域的羊毛，夜里不冷。”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鬓角沾着片桂花瓣，“灶上炖了沙棘炖梨，是阿依爱吃的，你也尝尝。”
苏锦笑着应下，将沾着墨香的学子名册递过去：“二十个孩子的名字都记好了，阿依在最前面，药罗葛特意写信说，让她多学中原的字，将来回西域教弟弟妹妹。”名册上的字迹是她昨夜誊写的，每个名字旁都注着西域部落的标记，比如阿依的名字旁，画着小小的沙棘枝。
正说着，陆乘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他刚从兵部回来，玄色官袍上还带着朝露的湿气，手里攥着封秦风的急报：“西域一切安稳，药罗葛说桑苗存活率有七成，苏忠已带着农官在莎车试种新的粮种。”他将急报递给苏锦，目光落在桑苗上，眼底泛起暖意，“这苗比西域的长得快，再过些日子，就能搭棚养蚕了。”
苏锦翻开急报，见上面写着“牧民已学会曲辕犁垦田，秋收可增三成”，指尖划过字句，忽然想起父兄的札记——当年他们盼的，正是这样“粮足苗壮”的光景。陆乘似是看穿她的心思，轻轻握住她的手：“下午学子就到长安，我们去灞桥接他们，也算圆了你父兄‘西域学子入长安’的愿。”
午后的灞桥，柳丝轻拂，破骑队的兵士已列好仪仗，秦风带着轻骑守在桥头，见陆乘和苏锦到来，连忙上前：“学子的车队已过潼关，护送的弟兄说，孩子们一路都在问长安的桑苗长什么样。”他递过个布包，里面是西域的沙棘干，“这是药罗葛让带给阿依的，说她要是想家，就泡点水喝。”
日头偏西时，远处的尘烟里终于出现了车队的影子。第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阿依的羊角辫先探了出来，她攥着小羊木雕，看见桥头的苏锦，立刻蹦跳着跑过来，沙棘干从布包里掉出来都顾不上捡：“夫人！侯爷！长安的树真的比西域的高！”她的身后，二十个西域学子排着队，穿着崭新的儒衫，脸上带着拘谨又好奇的神色。
苏锦蹲下来，帮阿依捡起沙棘干，笑着替她拂去衣角的尘：“长安的树高，书也多，等你们学成了，就能把中原的本事带回西域。”柳姨娘早已让人备好了马车，车上摆着桂花糕和沙棘水，她给每个学子递过一块糕：“尝尝，长安的甜，配着西域的酸，才对味。”
国子监的别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每个房间都摆着一张书桌、一张床，床上铺着羊毛褥子，书桌上放着新的笔墨纸砚，还有苏锦亲手写的“家国同梦”四个大字。阿依摸着柔软的褥子，眼睛亮晶晶的：“比我家的毡房还暖！”同来的铁木尔则盯着笔墨，小声问：“夫人，我能学写‘桑苗’两个字吗？我想写给阿娘看。”
苏锦当即铺开宣纸，握着他的手写下“桑苗”二字：“左边是‘木’，像苗的根；右边是希望，等你写好了，我们就寄给莎车的阿娘。”陆乘站在一旁，看着学子们围着苏锦问东问西，忽然对秦风笑道：“当年我们在红山口守隘口，如今守着这些孩子，才算真的守住了安稳。”
晚饭时，厨房做了西域的手抓肉和长安的阳春面，柳姨娘特意在面里加了沙棘酱，学子们吃得狼吞虎咽。苏忠也来了，他刚从农桑署下班，带来了西域的桑苗籽：“小姐，这是莎车新收的籽，农官说在长安育芽后再送回去，存活率更高。我已在农桑署辟了育苗房，就等您去看看。”
苏锦接过桑苗籽，放在掌心摩挲，籽粒饱满，带着西域的尘土气息：“明日我便去，父兄的札记里写着，长安的温房育苗最好，我们多育些，明年春天送回西域，让戈壁都长满桑苗。”苏忠点头时，眼圈红了——他守了苏家这么多年，终于看到苏家的愿，在长安的土地上生根。
第二日清晨，萧珩在紫宸殿接见了西域学子。阿依捧着亲手做的沙棘干，走到龙阶前，脆生生道：“陛下，这是西域的甜，送给您。药罗葛首领说，长安的陛下护着我们，我们也护着大启的疆土。”萧珩笑着接过，对身后的内侍道：“赏！给阿依和所有学子都赏中原的文房四宝，再送一套《论语》，让他们好好读书。”
接见结束后，萧珩留下苏锦和陆乘，谈及西域的近况：“苏忠把农桑署管得很好，朕已下旨，从江南调五十名织娘去西域，教部落女子养蚕缫丝。阿姐，你和陆卿这趟西域之行，比打十场胜仗都管用。”他顿了顿，又道，“下月是苏家父兄的忌辰，朕陪你们去皇陵祭拜，也让他们看看，苏家的愿成了，西域的安稳了。”
苏锦的眼眶微微发热，点头道：“谢陛下。父兄若泉下有知，定会安心。”陆乘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是两世相守的安稳。
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苏锦每日去农桑署指导育苗，陆乘则忙着安排学子的课业，偶尔会陪苏锦去国子监，看阿依和学子们读书。有一回，他撞见阿依在纸上画西域的沙棘林，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家”字，便笑着问：“想莎车了？”阿依点头，又摇头：“想，但长安也是家，有夫人、侯爷，还有桑苗。”
柳姨娘则成了学子们的“长安阿娘”，每日都去别院送点心，教女学子做中原的针线，男学子则跟着她学做桂花糕。有个叫卓玛的女学子，学得最快，柳姨娘便把自己的针线筐送给她：“这是我陪嫁的，你带着，将来回西域，教部落的姑娘做中原的绣活。”
深秋的长安，桂香满溢。农桑署的桑苗已育出嫩芽，苏锦和苏忠一起，将第一批幼苗装上车，准备送往西域。陆乘带着破骑队护送，学子们站在路边挥手，阿依举着写好的“桑苗”二字，高声喊：“夫人侯爷，等我学好了，就回西域教孩子们！”
马车驶离长安时，苏锦撩开车帘，望着国子监别院的方向，学子们的书声混着桂香飘过来，与远处皇陵的松柏声交织在一起。陆乘握住她的手，腕间的连理枝玉佩与她的相碰，叮铃轻响：“你看，父兄的愿，我们圆了；西域的梦，孩子们接着做。”
苏锦点头，靠在他肩上。长安的秋阳暖融融的，照在桑苗的嫩芽上，也照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她知道，这不是终点——桑苗会在西域扎根，学子会带着知识归来，而她和陆乘，会一直守着这长安的暖、西域的风，守着这万家灯火、书声入云的家国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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