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二十七分，稽查处的空气凝滞如水银。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长桌尽头，那个端坐如松的男人——田中身上。
林默就在这片沉寂中站了起来，动作不疾不徐，手里捧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
他走到田中面前，微微躬身，将文件夹双手奉上。
封皮上，一行黑体字清晰醒目：《关于本人经济往来全面自查报告》。
“田中处长，各位同僚，”林默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会议室每个角落，“近期处里风声鹤唳，为证清白，不给组织添麻烦，我将个人自入职以来的所有经济往来进行了彻底梳理。我愿接受任何形式的审查，只求还我一个清白身份。”
他的语气无比诚恳，甚至带着一丝委屈。
田中的手指在报告上轻轻敲击，翻开第一页。
里面的内容详尽到令人发指，每一笔餐费报销都附上了发票复印件和事由说明，甚至连他母亲几次住院的病历、医药费支出凭证都整理得井井有条，用以佐证几笔大额的家庭支出。
田中看得极慢，看似在审阅，实则在观察。
真实之眼中，林默头顶那代表着摇摆与不定的黄色警示光晕，在此刻显得格外稳定。
这代表着，林默所说的每一个字，在当前情境下，都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确实想用这份报告来“证明清白”。
翻到中段，田中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报告中，林默“坦白”了两处瑕疵：一笔三十五元的市内交通补贴，因票据混淆误报，他已主动退还双倍金额；另一次则是半年前借用的一台加密录音笔，延迟了三天归还，附有检讨。
这两个“错误”实在太低级了，就像是精心打扫过的房间里，故意留下的一根头发。
田中瞬间明白了林默的意图。
一个完美无瑕的人是危险的，因为那意味着伪装。
而一个会犯错、并且敢于承认低级错误的人，则显得真实、可控。
更重要的是，这种人渴望被“纠正”，渴望重新获得信任。
会议结束后，田中叫住了林默。
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没有了旁人，气氛反而更加压抑。
“报告我看了，很彻底。”田中给他倒了杯水，“知错能改，很好。稽查处需要的是忠诚，而不是圣人。”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处里正在筹备一个‘忠诚重建计划’，有些同志的思想需要清洗，有些位置也需要更可靠的人。下一轮的名单，我希望你能参与拟定。”
下午四点零九分，特别审计组的数据备份间内冷气森森。
程兰穿着防静电服，神情专注地盯着临时终端的屏幕。
她以系统例行维护的名义，获得了这宝贵的三十分钟。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盈起舞，一行行代码如流水般淌过屏幕，最终汇成一个伪装成“总局应急通讯协议更新”的指令包，被悄无声息地植入了主控系统。
这个指令包的核心，是一个名为“影控程序”v3.2的反向通道。
一旦被激活，任何由田中签发的加密调令，系统都会在执行的同时，生成一份完全相同的副本，加密后自动转发至浦东的一个秘密联络站。
更阴险的是，程兰在后台设置了一个特殊的触发条件：若指令内容中包含“山本关联人员处置”的关键词，系统将在指令下发前强制延迟三十秒。
就在这三十秒内，一段提前录入的、通过AI完美模拟了田中声纹的语音合成提示音——“暂缓行动，等待复核”——将被插入到通讯频道中。
这足以在最关键的时刻，制造出致命的混乱与猜疑。
操作完成，程兰在系统日志里敲下了最后一行字：“v1.3旧版协议与新补丁存在兼容性风险，待后续观测。”她为即将可能出现的系统“异常”，提前准备好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
深夜十一点三十五分，百老汇大厦西侧的消防楼梯间里，风声呼啸。
林默将一枚不起眼的西装纽扣交到程兰手中，里面嵌着微型胶卷。
真实之眼早已扫描过四周，一片安全，没有任何代表监视的红色警示。
“真的要把‘陈志远案’推上去？”程兰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她指的是那个半年前在寓所内暴毙的翻译官。
此人死后，被田中一派塑造成了“山本残党”在内部的重要联络人。
“死人不会辩解，也最能让活人相信。”林默点头，目光穿透楼道的铁丝网，望向顶楼那唯一亮着灯的窗口，那是田中的办公室。
“陈志远这口锅必须背。明天一早，一封匿名检举信会出现在公告栏，揭发他曾收受过我的贿赂。”
程兰的呼吸一滞。
林默继续说：“然后，我会‘被迫’承认，我的那笔交通费误报，就是为了凑钱给他送礼。我会接受处分，甚至降级。但你要知道，当一个人既犯了错，又为此付出了代价，他就会变得比任何人都更‘干净’，也更容易被原谅和信任。”
风更大了，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他盯着那扇窗，那只彻夜不眠的眼睛，心中再无畏惧。
因为他知道，从明天开始，那只眼睛所看到的，将是他精心编排的一场大戏。
他拉了拉衣领，转身没入更深的黑暗中。
夜还很长，但黎明总会到来。
届时，第一缕阳光照亮的，将是这场戏真正开演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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