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父亲约我在一家老式茶馆见面。
茶馆藏在胡同深处,木门吱呀作响,里面光线昏暗,飘着陈年普洱的味道。我到时,他已经在了——一个头发花白、背微微佝偻的男人,坐在角落的卡座里,面前摆着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
“李廷先生?”他站起来,伸出手。
我握住,他的手很粗糙,像砂纸。“陈叔叔,节哀。”
他点点头,示意我坐下。服务员端来茶,他给我倒了一杯,动作缓慢,像每个动作都耗尽了力气。
“小默常提起你。”他开口,声音沙哑,“说你是他见过最好的前辈,肯教他,不嫌他笨。”
我喉咙发紧:“他很聪明。”
“聪明有什么用?”他苦笑,“人都没了。”
沉默。茶香袅袅,像无形的叹息。
“这本日记,”他把那本深蓝色笔记本推到我面前,“是小默从大学开始记的。最后一篇,是上周五晚上。”
我盯着那本日记,像盯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您看了吗?”我问。
“看了。”他眼睛红了,“所以我才找你。”
我翻开日记。陈默的字迹工整,像他的人。前面大多是学习笔记、技术心得,偶尔有几篇生活随笔。我直接翻到最后。
2025年11月28日 周五 晴
今天下班时,在楼下看见李哥的女朋友了。
她站在马路对面,盯着公司门口看。我本来想打招呼,但她眼神好吓人,像要把人吞掉。我赶紧低头走了。
她跟了我一段路。从公司到地铁站,大概五百米。我走快,她也走快;我走慢,她也走慢。我不敢回头,但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针扎在背上。
到地铁站时,她停了。我松了口气,以为她走了。
但晚上十点多,有人敲门。
我问是谁,外面是个女声,说是我邻居,水管坏了,想借工具。
我开门。
是她。
李哥的女朋友,林蓓薇。
她戴着帽子,低着头,但我认出来了。那双眼睛,我下午刚见过。
“陈默是吧?”她笑得很甜,“李廷让我给你送点东西。”
她递给我一个纸袋,里面是饼干,蔓越莓的,和她上次送到公司的一模一样。
我说谢谢,接过。
她没走,站在门口,看着我。
“陈默,”她说,“你最近跟李廷走得很近啊。”
我说李哥是我师父,教我很多东西。
她笑了:“师父?叫得真亲热。”
我不知该说什么。
“陈默,”她凑近,声音压低,“离李廷远点。”
我愣住。
“他不是你能靠近的人。”她说,“听懂了吗?”
然后她走了。
我关上门,看着那袋饼干,心里发毛。
李哥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女朋友?
饼干我没吃,扔了。
但总觉得不安。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日记到这里结束。
后面是空白页。
我合上日记,手在抖。
“她威胁他。”陈默的父亲说,声音颤抖,“我儿子,因为跟你走得近,被威胁了。”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
“李廷先生,”他盯着我,“你女朋友,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警察说,小默是中毒死的。”他继续说,“中的是一种叫秋水仙碱的毒。法医说,症状很像心脏病,但尸检发现心肌纤维断裂,内脏淤血。”
秋水仙碱。
不是乌头碱。
但同样是植物碱,同样能伪装成心脏病。
“毒是怎么下的?”我问。
“不知道。”他摇头,“小默那晚只吃了一碗泡面,外卖送的。警察查了,没问题。家里水也没问题。只有……”
他停住。
“只有什么?”
“只有那袋饼干。”他说,“垃圾桶里找到的,包装袋还在,但饼干没了。警察化验了包装袋,上面有微量秋水仙碱残留。”
我后背发凉。
饼干。
蔓越莓饼干。
和蓓薇送到公司的一模一样。
“警察已经去找你女朋友了。”他说,“今天早上。”
我猛地站起来。
“李廷先生,”他叫住我,“如果真是她……你会怎么做?”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失去独子的父亲,看着他眼里的痛苦和期待。
“我不知道。”我说。
然后转身,冲出茶馆。
我一路狂奔。
地铁,换乘,出站,奔跑。北京冬天的风刮在脸上,像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陈默日记里的那句话:
“离李廷远点。”
“他不是你能靠近的人。”
蓓薇。
我的蓓薇。
真的杀了人。
为了我。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我掏出来,是经理:“李廷,警察来公司了,找你和你女朋友。你在哪?”
我没回。
继续跑。
到家楼下时,我看见警车了。两辆,停在单元门口,蓝红警灯无声闪烁。几个邻居围在旁边,指指点点。
我冲上楼。
门开着。两个警察站在客厅,蓓薇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手铐在手腕上闪着冷光。
“李廷!”她看见我,眼睛一亮。
一个警察拦住我:“你是李廷?”
“是。”
“我们是朝阳分局的。”他出示证件,“你女朋友林蓓薇涉嫌投毒杀人,现在要带回去调查。”
我看向蓓薇。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但没哭。
“我没杀人。”她说,声音很平静,“李廷,你信我。”
我没说话。
另一个警察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几个小玻璃瓶。
“这是什么?”警察问蓓薇。
“中药。”她说,“治胃病的。”
“治胃病需要秋水仙碱?”
蓓薇沉默。
警察转向我:“李先生,你见过这些东西吗?”
我看着那些瓶子。和之前她扔掉的瓶子一样,但标签不同——不是手写的,是打印的,写着“秋水仙碱提取物”。
“没见过。”我说。
“撒谎。”蓓薇忽然笑了,“李廷,你见过的。你冲进马桶的那些,和这些一样。”
我看着她,像看陌生人。
“你承认了?”警察问。
“我承认我有这些药。”蓓薇说,“但不承认我杀了人。那些药是我用来做标本的——我是学中药的,有收集植物标本的习惯。”
“学中药?”警察皱眉,“你不是会计吗?”
“双学位。”蓓薇说,“四川中医药大学,中药学辅修。毕业证在我行李箱里,你们可以查。”
警察对视一眼。
“那陈默吃的饼干呢?”另一个警察问,“包装袋上有你的指纹,也有秋水仙碱残留。”
“饼干是我送的。”蓓薇承认,“但毒不是我下的。我送饼干给很多人,公司同事,邻居,朋友。如果我想下毒,为什么只毒他一个?”
“因为他在日记里写了,”警察拿出复印件,“你威胁他,让他离李廷远点。”
蓓薇脸色变了。
“我没威胁他。”她说,“我只是……提醒他。”
“提醒?”
“李廷是我男朋友。”蓓薇抬头,看着我,“我不喜欢别人太靠近他。但我没杀人。你们有证据吗?有监控吗?有目击者吗?什么都没有,就凭一袋饼干,一本日记,就想定我的罪?”
她站起来,手铐哗啦作响。
“我可以跟你们走。”她说,“但你们查不出什么的。因为人不是我杀的。”
警察看着她,又看看我。
“李先生,”一个警察说,“我们需要你也去局里做个笔录。”
我点头。
蓓薇被带出门时,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不是恐惧,不是哀求。
是失望。
深深的失望。
像在说:李廷,连你也不信我。
警局里,我被带进询问室。
简单的房间,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贴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个中年警察坐在我对面,翻开笔记本。
“李先生,你和林蓓薇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
“同居多久了?”
“一个多月。”
“你知道她有这些药吗?”
“……知道一部分。”
“哪部分?”
“安眠药,泻药,止痛药。”我说,“她说胃不好,带的。”
“秋水仙碱呢?”
“不知道。”
警察盯着我:“真的不知道?”
“真的。”
“那她威胁陈默的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
“陈默死前,有没有跟你提过?”
“没有。”
警察合上笔记本,叹了口气。
“李先生,”他说,“你知道包庇也是犯罪吗?”
“我没包庇。”
“那你为什么删掉陈默父亲发给你的短信?”
我愣住。
“我们查了你的手机记录。”警察说,“昨天下午五点十七分,陈默父亲给你发短信,约你见面。你回了‘好’,然后删掉了短信。为什么?”
“……不想让蓓薇看见。”
“为什么不想让她看见?”
“因为……”我停住,“因为我知道她会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她不喜欢我和别人走得太近。”
警察重新打开笔记本,记录。
“李先生,”他说,“林蓓薇有很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对吗?”
我没说话。
“根据我们的调查,她跟踪过你,监视过你的手机,威胁过靠近你的女性同事。”警察一条条列出来,“现在,一个和你走得近的男性同事死了,死前被她威胁过,死因是中毒,毒药她正好有。你觉得,这只是巧合吗?”
我看着警察,说不出话。
“我们知道你们感情很深。”警察语气缓和了些,“青梅竹马,二十年。但感情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如果她真的杀了人,包庇她,只会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我低下头。
“李先生,”警察最后说,“你再好好想想。有什么线索,随时告诉我们。”
他起身离开。
我一个人坐在询问室里,看着墙上的标语。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八个字,像八把刀。
两个小时后,我被放出来。
警察说,证据不足,暂时不能批捕蓓薇,但限制她离京,随时接受调查。
蓓薇在门口等我。手铐已经摘了,但手腕上有红痕。她看见我,走过来,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
“回家吧。”她说。
我们并肩走出警局。天已经黑了,路灯亮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一路无话。
到家后,她先去洗澡。我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被警察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衣服、书本、化妆品散落一地,像被洗劫过。
她洗完澡出来,穿着浴袍,擦着头发。
“李廷,”她说,“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
“谈陈默。”她在我对面坐下,“人不是我杀的。”
“那毒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她摇头,“饼干是我送的,但毒不是我下的。有人陷害我。”
“谁?”
“不知道。”她看着我,“但李廷,你信我吗?”
我没回答。
她笑了,笑得很苦:“你不信。连你都不信我。”
“蓓薇,”我说,“日记里写了,你威胁他。”
“我是威胁他了。”她承认,“我不喜欢他靠近你。但我没杀他。威胁和杀人,是两回事。”
“那毒呢?秋水仙碱呢?”
“我有。”她说,“但我没用过。那些药,真的是标本。我大学时辅修中药学,喜欢收集植物提取物。秋水仙碱,乌头碱,马钱子碱……我都收集了。但只是收集,从来没想过用。”
她站起来,走到行李箱边,从夹层里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我的辅修证书复印件。”她递给我,“还有成绩单。你看,中药鉴定学,95分。植物化学,92分。我会不知道这些药的毒性吗?我会蠢到用自己的药去杀人,还留下证据吗?”
我接过证书。是真的,四川中医药大学,中药学辅修,成绩优异。
“如果我想杀人,”她继续说,“我会用更隐蔽的方法。比如,用两种无毒的物质,混合后产生毒性。或者,用延迟发作的毒。而不是用自己有的、容易被查到的毒。”
她看着我,眼睛清澈。
“李廷,我是偏执,是占有欲强,是病娇。但我不是傻子,更不是杀人犯。”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被人冤枉偷了东西,眼睛红红地辩解:“我没偷,真的没偷。”
那时候我信她。
现在呢?
“蓓薇,”我说,“警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知道。”她坐下,“所以我们要找出真凶。”
“真凶?”
“陷害我的人。”她说,“那个人知道我有这些药,知道我会送饼干,知道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你。所以设计了这一切,让陈默死,让我背锅。”
“谁会这么做?”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说:“王璐。”
我愣住。
“她有动机。”蓓薇分析,“她恨我,因为我让她辞职。她也恨你,因为你选择了我。如果陈默死了,我被抓,你会痛苦,她就能趁虚而入。”
“这太牵强了。”
“不牵强。”蓓薇摇头,“李廷,你太善良了,总觉得人性本善。但有些人,坏起来是没有底线的。”
她握住我的手:“我们一起查。找出真相,还我清白。”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期待和信任。
像小时候,她求我帮她证明清白。
那时候我答应了。
现在呢?
“好。”我说。
她笑了,扑进我怀里。
“李廷,”她小声说,“谢谢你信我。”
我抱着她,没说话。
因为我知道,我没信。
我只是,又一次,选择了妥协。
像这二十年来,每一次一样。
那晚,我们开始“调查”。
其实就是翻看陈默的社交账号,工作邮件,聊天记录。蓓薇用她的电脑技术——我不知道她还会这个——黑进了陈默的邮箱和云盘。
“你看,”她指着屏幕,“陈默死前一周,和王璐有邮件往来。”
我凑过去看。邮件内容很普通,工作交接,技术问题。但最后一封,是王璐发的:
“陈默,关于李廷女朋友的事,我想跟你聊聊。明天下午三点,公司楼下咖啡厅见。”
时间是上周四。
“他们见面了。”蓓薇说,“然后周五,陈默就死了。”
“这不能证明什么。”
“但很可疑。”蓓薇继续翻,“还有,陈默的银行流水。死前三天,有一笔五千块的进账,转账人匿名。”
“可能是家里打的。”
“时间不对。”蓓薇摇头,“他家里每月一号打钱,这次是二十五号,而且金额不对。”
她调出另一个页面:“还有这个。陈默的购物记录。死前一周,他买了一个隐形摄像头。”
“摄像头?”
“嗯。”蓓薇看着我,“李廷,你觉得,他为什么要买摄像头?”
我不知道。
“因为他发现了什么。”蓓薇说,“发现了有人要害他,或者,发现了什么秘密。所以他想录下来。”
她关掉电脑,靠在椅子上。
“王璐约他见面,他买了摄像头,然后收到一笔钱,然后死了。”她总结,“这太巧合了。”
我看着蓓薇,忽然觉得陌生。
这个冷静分析、逻辑清晰的女人,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林蓓薇吗?
还是说,我一直没真正认识过她?
“蓓薇,”我说,“你怎么会这些?黑客技术,数据分析……”
“自学的。”她轻描淡写,“为了你。”
“为了我?”
“嗯。”她转头看我,“我知道自己有病,偏执,占有欲强。我怕你离开我,所以学了这些东西。想着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能找到你。”
她说得那么自然,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
而我,后背发凉。
“但现在用上了。”她笑了,“李廷,我们会找出真相的。然后,我们就能回到从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握住我的手,很紧。
“答应我,”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
清澈,真诚。
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像毒,像火,像深渊。
“我答应你。”我说。
她满意了,靠在我肩上。
窗外,北京夜色深沉。
真相像雾,越来越浓。
而我,已经深陷其中。
分不清方向,分不清对错。
只知道,这条路,只能走下去。
走到黑。
走到尽头。
走到,毒发身亡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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