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喧嚣在夜色中沉淀,白日里士子摩肩接踵的热闹渐渐散去,只余下酒楼茶馆的零星灯火和更夫悠长的梆子声。
然而,在这表面的宁静之下,另一些角落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经过数日看似寻常的接触、观察、攀谈与试探,那些散落在万千考生中的“眼睛”与“触手”,如同归巢的夜鸟,开始带着各自的“收获”,悄然飞回它们的主人身边。
公主府,虽依旧笼罩在禁足的肃穆之下,但暖阁内的灯火,却似乎比往日燃得更久,也更幽暗。
太平公主李令月斜倚在榻上,身上披着一件织金绣凤的锦缎披风,衬得她苍白的脸色在烛火下有种病态的艳丽。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一串冰凉的珍珠项链,眼神却锐利地扫过跪在榻前、垂首敛目的心腹侍女。
“都物色得如何了?”
太平公主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慵懒,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寒意。
侍女低声回禀:“回殿下,遵照您的吩咐,我们的人这几日混迹于各大会馆、客栈、乃至街头茶肆,重点观察那些出身寒微、性情谨慎、对朝廷法度心存敬畏的士子。
目前已初步筛选出二十七人,皆是文章根基扎实,言行规矩,且对近日神都流言多持回避或‘为尊者讳’态度。其中,有九人资质心性尤佳,已设法接触引导。”
她顿了顿,补充道:
“今日领取考牌时,按计划将其中一人——一个名叫王朴的河北士子,与其同乡分开。
我们的人已与之‘偶遇’,以‘老成持重、维护正统’之言相劝,此人颇为认同,对其感激有加,应是可用之材。”
太平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王朴?名字倒是一般。记住,这些人,现在只是种子。
春闱之后,无论他们中与不中,都要设法掌握其去向。
考中的,想办法活动,让他们外放到那些不显眼却紧要的属官位置;落榜的,若真是可造之材,不妨‘资助’其继续攻读,或引荐给一些‘可靠’的府邸做幕僚。
总之,要让他们记住这份‘恩情’,更要让他们明白,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是,殿下。奴婢已记下,后续安排定当周密。”
侍女恭声应道。
“那些狂生呢?可有特别跳脱、言辞激烈之辈?”
太平公主又问。
“也有一些。多是些年轻气盛、家境尚可、自视甚高之徒,对江南秦赢之事抨击甚烈,甚至有借古讽今、影射朝政者。”侍女答道,“按殿下之前的吩咐,对此类人,我们的人只作附和煽动,鼓励其将言论形诸笔墨,并暗示若有‘惊人之语’,或可更易脱颖而出。但并未深入接触或给予实质承诺。”
“嗯,很好。让他们去闹,闹得越大越好。”
太平公主眼中闪过恶毒的光芒,
“文章越激烈,放榜之后可能引发的波澜就越大。到时候,就看我的好母亲和狄仁杰,如何收拾这烂摊子了。记住,我们的人,只需点火,绝不沾身。”
侍女心领神会,再次应诺,悄无声息地退下。
太平公主独自留在暖阁内,望着跳动的烛火,脸上的冷笑渐渐化为一片深沉的怨毒与期待。母亲,你不是要广开言路吗?
不是要考校士子的见识与胆魄吗?那我就送你一批最“敢言”也最“愚蠢”的刀子,看你怎么接!
“云来居”客栈,天字号上房。
窗户依旧紧闭,但炭盆边却多了几分压抑的兴奋气息。
“冯先生”只穿着一件单衣,背着手在房间内缓缓踱步。紫袍老者垂手立在一旁,低声汇报着。
“……岭南及我们在神都的人手回报,这几日共接触、评估士子逾百人。其中,有三十余人,或对南边局势有独到见解(无论褒贬),或性格跳脱,易于接受新异观点,或对现状有不满,渴望机遇。
已初步建立联系者,有十五人。
今日考牌分发时,按少主吩咐,我们的人重点引导了一位名叫李澄的年轻士子,此人来自北方,对江南事好奇,且有些急于表现,已向其暗示岭南视角与‘边军旧怨’等更深线索,他颇感兴趣。”
“冯先生”停下脚步,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李澄……好奇心重,急于出头?
好,这种年轻人,最容易引导,也最容易在考卷上写出‘与众不同’的东西。
边军旧怨……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即可,不必深说,留给他自己想象发挥的空间。
重要的是,要让他觉得,他的观点是独特的,是可能引起‘有识之士’注意的。”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继续道:
“落榜的,若有些歪才或胆量,不妨暗中接济,引往岭南。那边地广人稀,冯家也需要些新鲜血液和外来耳目。
考中的,更要留意,尤其是那些可能被派往南方或与刑名、钱粮有关的职位。我们要的,不是立刻就能用的刀,而是埋进土里的种子,需要时间慢慢发芽。”
“是,属下明白。后续接触与掌控,会格外小心,绝不暴露。”
紫袍老者应道。
“冯先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利用春闱这个机会,他不仅能试探朝廷风向,搅动舆论,更能为岭南冯家乃至自己背后的势力,提前布下一批未来的暗桩。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城西院落,水榭之中,炭火温暖,茶香袅袅。
寒文若坐在主位,听完郑老的禀报,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佩,指尖感受着那细腻的质感。
“我们的人回报,”
郑老低声道,
“这几日着重观察那些出身寒苦、性情沉稳、善于思辨、言谈间多关注实务与民生利弊的士子。共留意到近四十人,其中深入交谈、可列为潜在目标者,有十一人。
今日,按公子吩咐,我们的人与一位名叫陈硕的北方士子进行了接触。
此人沉稳务实,对‘器’、‘道’平衡之论颇有感触,且对边镇民生、新政落实等实际问题有见解。已向其暗示朝廷中或有务实改良一派,他似乎有所触动。”
寒文若微微颔首,将玉佩放下,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吹了吹浮沫:
“陈硕……务实,重利弊,有所思辨。
很好。
这样的人,未必会立刻被权势或激进观点所吸引,但若能看到切实可行的路径和志同道合者,反而可能走得更远,也更有价值。”
他浅啜一口清茶,继续道:
“对这类人,不必急于求成,更不必给予明确承诺。保持若即若离的联系即可,甚至可以适当提供一些无关紧要但体现‘诚意’的小帮助,比如引荐一两位‘学问扎实’的同道,或是‘偶然’提供一些关于北地商路、物产的实用信息。
让他们感受到,在这神都乃至更大的天地里,存在着一种超越眼前科举、关注实际民生与长远发展的……共识。”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变得悠远:
“春闱,对他们来说是龙门。对我们而言,却是一张巨大的筛网。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捞那些最亮眼的鱼,而是找到那些质地坚韧、可能沉在深处、却有着独特纹理和潜力的石子。
将他们标记出来,然后……耐心等待。或许几年,甚至十几年后,当他们在各自的职位上,面临抉择或困境时,今日种下的这一点‘共识’或‘善意’,就会开出意想不到的花。”
郑老深深躬身:“公子深谋远虑,属下佩服。定当谨记公子教诲,徐徐图之。”
寒文若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品着茶。
水榭内重归寂静,唯有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他的眼神深邃平静,仿佛已经看到了多年以后,这些今日被标记的“石子”,在帝国庞大官僚机器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悄然发挥作用,为渤海,或者说,为他心中那盘更加宏大隐秘的棋局,贡献出微不足道却又不可或缺的力量。
三股暗流,在神都的夜色下悄然完成了初步的“播种”。
公主府撒下的是怨毒与混乱的种子,期待它们开出带刺的毒花,刺伤敌人;
“冯先生”播下的是投机与冒险的种子,希望它们能在混乱中攫取养分,壮大自身;
而寒文若埋下的,则是认同与长远的种子,不求一时之效,但求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能收获一份意料之外的“共识”或“方便”。
无数像陈硕、王朴、李澄一样的寒门士子,他们的命运轨迹,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些冰冷而精准的算计所触碰、偏移。
他们怀揣着光耀门楣、济世安民的朴素梦想踏入神都,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各方势力眼中待价而沽的“资源”与未来博弈的“筹码”。
春闱尚未开始,考场之外的较量,已然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更加实质的阶段。
而这场较量的结果,或许将比放榜的名次,更加深远地影响他们的人生,乃至这个帝国的未来。
暗桩已布,毒藤蔓生,只待东风起时,看哪一枝,能攀上最高的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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