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冰冷的水流裹挟着皮筏，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声滑行。每一丝水声、每一次呼吸，都在狭窄的岩壁间被放大，敲击着众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叶残生半身浸在刺骨的河水中，一手死死抓住皮筏边缘，另一只手紧握着那卷已成为唯一指引的竹简。竹简传来的温热感如同风中残烛，却坚定不移地指向下游，成为这绝望黑暗中唯一的光。
石垚断后的厮杀声早已被抛在身后，彻底湮灭。此刻的寂静，比之前的战斗更令人窒息。凌无赦昏迷的侧脸在怀中鱼油灯摇曳的微光下苍白如纸，石长老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其他守礁人也都带着伤，浸泡在冰水里的身体不住颤抖，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前路的恐惧与对石垚命运的担忧。
时间失去了意义。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突然，叶残生敏锐地察觉到水流的速度在加快，前方隐约传来了不同于地下河潺潺水声的、更加空旷的轰鸣！是瀑布？还是……出口？
他猛地举起鱼油灯，昏黄的光线努力向前延伸。只见前方河道骤然变宽，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片朦胧的、灰白色的光晕！同时，一股带着咸腥气息的、久违的海风迎面扑来！
“是出口！”一名守礁人激动地嘶哑喊道，声音带着哭腔。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每个人濒临崩溃的身体。众人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推动皮筏，向着那光晕加速漂去。
光线越来越亮，轰鸣声也越发震耳。终于，皮筏冲出了狭窄的河道口，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被陡峭悬崖环抱的海中洞穴之中！洞穴一侧与大海相连，巨大的洞口处，汹涌的海浪不断拍打着礁石，发出雷鸣般的轰响。此时应是外界黄昏，惨淡的天光从洞口透入，映照出洞穴内嶙峋的怪石和脚下这片相对平静的湾流。
终于……逃出来了！从磐石岛那血腥的绝地中逃出来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头，叶残生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手制止了众人即将脱口而出的欢呼！
他的目光死死盯向洞穴连接外海的出口附近，那片光线昏暗、浪涛汹涌的水域！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三艘通体漆黑、形如鬼魅、船首雕刻着狰狞鬼面的狭长快舟，正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泊在浪涛之中，恰好封住了通往开阔海域的必经之路！船身随着波浪微微起伏，船上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身影，如同蛰伏的毒蛇，散发着冰冷阴邪的气息！
鬼渊岛的雾隐舟！
它们竟然……早已守候在此？！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将刚刚升起的希望彻底冻结！原来，所谓的生路，早已被敌人算准，布下了天罗地网！
“是……是雾隐舟！他们怎么会知道……”一名守礁人声音颤抖，充满了绝望。
叶残生心脏狂跳，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石垚姐她们没能挡住敌人，被逼问出了密道出口？还是鬼渊岛早有察觉，一直在此守株待兔？亦或是……那血瞳祭司通过邪术，早已感知到了他们的逃离路线？
无论哪种可能，眼下都是绝境！他们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弹尽粮绝，而对方是以逸待劳、邪术诡异的精锐！
几乎在叶残生发现敌踪的同时，那三艘雾隐舟也动了！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船身两侧伸出数对惨白的骨桨，划破水面，呈品字形，无声无息却迅疾无比地朝着洞穴内的皮筏包抄而来！船头上，隐约可见鬼渊妖人手中骨杖闪烁的幽光，邪术已在酝酿！
“退！退回河道！”叶残生虽不能言，却用极其剧烈的手势和眼神嘶吼着这个意思！
然而，已经晚了！地下河的出口水流湍急，皮筏根本无法逆流退回！更何况，退回那黑暗的绝路，同样是死！
眼看雾隐舟越来越近，最近的一艘甚至已进入骨箭的射程！一名妖人已然举起了一柄造型诡异、缠绕着黑气的骨弓，箭尖锁定了皮筏上最显眼的目标——昏迷的凌无赦！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叶残生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一股前所未有的凶悍之气爆发开来！他猛地将凌无赦护在身后，右手紧握破邪刺，左手则闪电般从皮筏边缘抓起一支备用的鱼叉，《归藏息》内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全身肌肉紧绷，准备做最后的搏命一击！
就算死，也要撕下敌人一块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洞穴靠近外海一侧的悬崖顶端，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仿佛金属摩擦岩石的厉啸！
一道黑影，如同搏击风暴的海东青，自悬崖之巅疾扑而下！速度之快，肉眼难以捕捉！
那黑影的目标，并非叶残生等人，而是……那艘正准备发射骨箭的雾隐舟！
嗖——！
一道凄冷的寒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自黑影手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命中雾隐舟船尾那操控方向的、类似船舵的诡异骨制结构！
咔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那雾隐舟猛地一歪，船身失控，打着旋撞向旁边的礁石，船上的妖人一阵惊呼混乱！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另外两艘雾隐舟的攻势也为之一滞！
叶残生和众守礁人全都惊呆了，抬头望去。
只见那道黑影在击中目标后，并未停留，足尖在礁石上轻轻一点，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再次腾空，几个起落，便已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叶残生所在的皮筏前端！
来人身形高挑矫健，披着一件破旧不堪、与海水岩石几乎融为一体的灰褐色斗篷，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白色纸符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他（她）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奇古、刃身狭长、闪烁着幽蓝色泽的短刃。
那人落在筏上，对惊愕的叶残生等人视若无睹，只是微微侧头，用那双冰冷的眸子扫了一眼逼近的另外两艘雾隐舟，以及洞穴外波涛汹涌的大海，然后用一种低沉沙哑、辨不出男女、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吐出两个简短的字：
“跟我走。”
话音未落，他（她）已反手挥出短刃，斩断皮筏与后方礁石相连的藤绳，同时脚下暗劲一吐，皮筏如同被无形之力推动，猛地加速，朝着洞穴一侧一处极其隐蔽的、被垂挂藤蔓和阴影覆盖的狭窄水道疾驰而去！
生路，在绝对的死局中，以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再次显现！
（第三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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