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黑暗仿佛有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沐诗婷的肩头。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方才惊涛骇浪般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程野…实验品…Subject 03…危险项目…认知重塑…
这些冰冷的词语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将她之前所有带着试探和算计的心思碾得粉碎。她感觉自己像无意中撬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窥见了里面令人窒息的、远超她想象的真实。
那不是她以为的少年烦恼或情感纠葛，那是一片…她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涉足的、黑暗的未知领域，充满了冰冷的仪器、非人的实验和无法预估的风险。
她放在鼠标上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她猛地将那份加密文档关闭，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会灼伤她的眼睛，她的良知。她甚至慌乱地清理了电脑的浏览记录和缓存，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抹去所有窥探痕迹的冲动支配了她。
做完这一切，她无力地靠向椅背，心脏仍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恐惧的后遗症让她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地毯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沐诗婷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目光惊恐地投向那亮起的光源。又是谁？导师？项目组的人？难道她的访问被记录了？他们发现了？！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僵硬地弯腰捡起手机。屏幕显示的不是邮件，也不是加密通讯，而是…微信。
发信人：程野。
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沐诗婷感觉自己的心跳骤停了一秒！他怎么会…主动发消息？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实验那边出了什么事？！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好不容易才点开消息。
内容却出乎意料的…简短和平静。
「刚才语气不好，抱歉。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真的没事。只是最近压力比较大。你也早点休息。」
没有质问，没有异常，甚至…带着一丝生硬的、试图挽回刚才过于冷硬态度的…笨拙的缓和？
沐诗婷愣住了。
这完全不符合她刚刚拼凑出来的、那个身处可怕实验中的“Subject 03”应有的状态。他怎么可能在经历那些之后，还能如此“正常”地、甚至带着点歉意地来回一条无关紧要的微信？
除非…
一个更让她心头发冷的推测浮现出来：他习惯了。 或者…他必须表现得“正常”。 无论是出于对监控的恐惧，还是对自身处境的麻木接受，抑或是…某种她无法想象的指令和要求。
这条看似平静的消息，在此刻沐诗婷的眼中，非但不能带来丝毫安慰，反而更像是一层薄薄的冰面，其下是深不见底、汹涌可怕的暗流。他越是试图表现得“没事”，就越是印证了事情的“极端不正常”。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涌上沐诗婷的心头。
有后怕——为自己之前轻浮的试探而感到无比的羞愧和懊悔。
有恐惧——对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掌控着程野命运的未知力量的深深忌惮。
有同情——对程野此刻处境的心疼和无力感。
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感。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几个小时前那份精心策划的“告白”，在那个残酷的真相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幼稚，甚至…残忍。她竟然试图用男女间那点暧昧的心思，去触碰一个被囚禁在冰冷实验中的灵魂…
一想到自己可能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本就沉重的负担增添了哪怕一丝丝的困扰或风险，一股强烈的羞愧感（Shame） 就像火焰一样，瞬间烧红了她的脸颊和耳根。
这种羞愧，不同于做错事被抓住的难堪，它是一种更深层的、源于内心道德准则的自我谴责。她为自己的浅薄、自以为是和轻率而感到无地自容。
热度从脸颊迅速蔓延开，她甚至感觉脖子都在发烫。她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背冰了冰自己滚烫的脸颊，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Embarrassment） 让她几乎不敢再看手机屏幕上程野的名字。
她之前所有的自信、所有的游刃有余、所有带着心理学技巧的步步为营，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得一干二净。在那个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真相面前，她那些小心思显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值一提。
她不再是那个试图掌控局面的观察者和试探者，她变成了一个意外窥见了可怕秘密后惊慌失措、并且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无比难为情的…普通女孩。
这种角色转换带来的强烈落差，让她心乱如麻。
她该怎么办？
回复他？该说什么？安慰他？鼓励他？还是…像他希望的那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简单回一句“没关系，你也是”？
任何一句话，在此刻看来，都显得无比艰难和虚伪。
她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犹豫了足足一分钟，胸腔里充满了无处宣泄的憋闷感和那种挥之不去的、火辣辣的羞耻感。
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敲下了几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谨慎和…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温柔与酸楚。
「没关系，我明白的。」
「压力大的时候，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晚安。」
没有表情符号，没有俏皮的语气。只有最简单、最直白，却也可能是最真心实意的两句话。
点击发送。
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她像是完成了某种极其艰难的仪式，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仿佛再多看一眼都会灼伤眼睛。
她长长地、颤抖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用手掌捂住依旧发烫的脸。
完了。她心想。
她再也无法用之前那种轻松平常的心态去看待程野了。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此刻已经和“危险”、“秘密”、“实验”、“孤独”、“沉重”这些词语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而她自己，也因为无意中的窥探，被卷入了一种极其复杂而煎熬的情绪漩涡里。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protectiveness） 和负罪感（Guilt） 奇怪地交织在一起。她想知道更多，又害怕知道更多。她想做点什么，又恐惧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会带来更坏的结果。
而心底最深处，那最初的一丝悸动和好感，并没有因为可怕的真相而消失，反而在这种极端情境下，诡异地转化（transformed） 了…变成了一种更沉重、更酸涩、更令人心神不宁的…牵挂（concern）。
她害羞，不是因为少女怀春的羞涩，而是因为在自己懵懂无知时、差点用轻浮的举动冒犯了一个背负着巨大苦难的人而感到的无地自容。
她心跳加速，不是因为期待，而是因为恐惧和不安。
她脸颊发烫，不是因为暧昧，而是因为羞愧和窘迫。
这种前所未有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体验，让沐诗婷彻底乱了方寸。她感觉自己二十年来建立起的冷静和理性，在这一晚轰然倒塌。
夜更深了。
沐诗婷却毫无睡意。她坐在黑暗里，听着自己过快的心跳，感受着脸颊残余的烫意，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程野苍白疲惫的脸、那条冰冷的回复、以及电脑屏幕上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数据图谱…
她知道，有些东西，从她窥见那个秘密的瞬间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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