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月夜总带着三分清寂。
林砚盘坐在洗月泉边的青石上，指尖悬着三枚莹白的“聚气丹”，丹香混着泉水中的冷冽水汽，丝丝缕缕钻进鼻腔。他垂眸望着泉面，月光落在水里，碎成满池银星，像极了他此刻的心绪——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百年修行攒下的波澜。
今日是他冲击筑基大圆满的第三日。
前两日，他按《青崖心法》运转灵气，试着打通丹田到紫府的最后三道经脉，可每次灵气行至“玉枕关”，都会莫名滞涩，仿佛有层无形的薄膜堵在那里。起初他以为是灵气不足，接连服下七枚聚气丹，却只引得经脉胀痛，反倒折损了两分元气。
“百年了。”林砚轻轻吐出一口气，指尖的聚气丹微微发烫。他十五岁入青崖山，拜在清虚真人门下，如今已是鬓角染霜的模样。同批入门的师兄弟，有的早已结丹离去，有的陨落在下山除祟的途中，唯有他，卡在筑基后期整整三十年，像颗钉在青崖山的枯木，望着更高处的云，却迈不开步子。
洗月泉旁的千年古松忽然无风自动，松针簌簌落下，一枚细长的针叶飘到林砚肩头，带着些微的木灵气。他抬眼望去，那古松的枝干如虬龙探天，树皮上布满深纹，据说在青崖山立了近千年，见证过数十代修士的起落。
“或许是我太急了。”林砚抬手拂去肩头的松针，指尖触到树皮般粗糙的布料，忽然想起入门时师父说的话——“修道如登山，一步一石阶，少一步，便少一分根基。”
那时他年少气盛，总觉得师父说得太慢，一心想着早日突破，好下山去看看外界的繁华。直到二十岁那年，他偷偷篡改心法，试图用捷径冲击筑基中期，结果灵气逆行，差点废了丹田，还是师父耗损修为才救回他。自那以后，他才收了浮躁的心，安安分分打磨境界，可这份“安分”，到了筑基后期，又渐渐变成了新的执念。
“罢了，今日便不强行冲关。”林砚将聚气丹收回丹瓶，起身走到泉边，俯身掬起一捧泉水。泉水冰凉，顺着指缝滑落，溅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鬓边的白发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忽然觉得有些陌生——这百年修行，到底是为了求道，还是为了争那口气？
就在这时，古松后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林砚猛地转身，右手按在腰间的青钢剑上，周身灵气瞬间绷紧。青崖山虽地处偏僻，但近年常有低阶修士误闯，或是山外的妖物窥探，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谁在那里？”林砚的声音带着灵气，在林间回荡。
片刻后，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松后走出，身上穿着灰布道袍，头上扎着简单的木簪，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道姑。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些草药，见到林砚，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屈膝行了一礼：“弟子苏绾，见过林师兄。”
林砚认出她，是去年刚入山的外门弟子，拜在药堂的静云师太门下，平日里多在山后采药，很少来洗月泉这边。他松开按剑的手，眉头微蹙：“此时已过子时，你为何还在山中？”
苏绾低下头，声音有些怯怯的：“弟子今日采的‘凝露草’还差几株，听闻洗月泉边的凝露草沾了泉气，药效更好，便想着趁月夜来寻……扰了师兄清修，还望师兄恕罪。”
林砚看了眼她篮子里的草药，果然有几株带着露珠的凝露草，叶片上还沾着泥土。他沉默片刻，道：“山中夜寒，且有精怪出没，你一个外门弟子，独自前来太过危险。采完便速速回去，莫要再逗留。”
“是，多谢师兄提醒。”苏绾应了声，转身就要去泉边寻草。
可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林砚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苏绾的脚步虽显慌乱，却落地极轻，不似寻常外门弟子那般笨拙，而且她的袖口处，隐约露出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迹。
“等等。”林砚叫住她，“你袖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苏绾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捂住袖口，眼神有些闪烁：“没、没什么，是方才采药时被荆棘划破的，不碍事。”
林砚心中的疑虑更重。他修行百年，对气息的感知远超常人，苏绾身上除了草药的气息，还藏着一丝极淡的妖气，若有若无，像是附着在衣物上的。而且她方才行礼时，右手食指微微弯曲，那是握剑的人才有的习惯，外门弟子多学药理，很少练剑，怎会有这样的手势？
“你不是苏绾。”林砚的声音冷了下来，周身灵气骤然暴涨，青钢剑“嗡”地一声出鞘，剑尖直指那小道姑，“你是谁？为何冒充青崖弟子？”
那小道姑脸色骤变，猛地后退一步，周身的气息瞬间变了。原本怯怯的气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阴冷的妖气，灰布道袍下的身形微微晃动，竟渐渐长高了几分，脸上的稚气褪去，露出一张尖细的脸，眼角带着一抹猩红。
“没想到竟被你识破了。”妖物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筑基后期的修士，感知倒是不错。”
林砚握剑的手更紧了。他能感觉到，这妖物的修为在筑基中期左右，不算太强，但它能模仿苏绾的模样和气息，显然擅长伪装，恐怕不是普通的妖物。“你抓了苏绾？她在哪里？”
妖物嗤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缕灰色的发丝，抛到林砚面前：“那小丫头？在山后的山洞里绑着呢。若你乖乖交出洗月泉下的‘泉眼珠’，我便放了她，否则……”
林砚瞳孔一缩。泉眼珠是洗月泉的灵核，聚敛了青崖山百年的灵气，是山中信物，若被妖物取走，不仅洗月泉会干涸，青崖山的护山大阵也会受损。这妖物竟知道泉眼珠的存在，显然是早有预谋。
“痴心妄想。”林砚冷哼一声，剑尖泛起淡青色的灵气，“今日我便除了你，再救苏绾出来。”
话音未落，妖物忽然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灰影，朝着洗月泉扑去。它的速度极快，爪子上带着黑色的妖气，显然是想先夺取泉眼珠。林砚早有防备，青钢剑横斩而出，灵气化作一道剑弧，拦住了妖物的去路。
“叮！”妖爪与剑弧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妖物被震得后退两步，爪子上冒出黑烟，显然是被灵气所伤。它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却又不甘地盯着泉眼：“林砚，你真要为了一颗珠子，不顾那小丫头的性命？”
林砚没有理会它的挑拨，脚步微动，绕到泉眼另一侧，将泉眼护在身后。他知道，这妖物故意用苏绾要挟，就是想打乱他的心神，若他分心，反而会露出破绽。
“你若敢伤苏绾分毫，今日我定让你魂飞魄散。”林砚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抛开，脑海中只剩下《青崖心法》的口诀。
之前冲击筑基大圆满时，灵气卡在玉枕关，或许就是因为他心中的执念太重——既想突破境界，又怕失败，既在意他人的眼光，又放不下过往的遗憾。如今面对妖物，他反而冷静下来：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若连眼前的考验都过不了，又谈何问道？
灵气在体内缓缓运转，这一次，林砚没有强行冲击玉枕关，而是任由灵气顺着经脉自然流淌。他想起洗月泉的清冷，古松的坚韧，想起师父当年救他时说的“道在己心，不在外物”，心中的滞涩感竟渐渐消散。
妖物见林砚闭目不动，以为他怕了，再次扑了上来，爪子直取林砚的丹田。可就在它的爪子快要碰到林砚时，林砚忽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青钢剑猛地刺出，灵气如潮水般涌出，远超之前的强度。
“噗！”剑尖刺穿了妖物的肩膀，黑色的血液喷溅而出，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妖物惨叫一声，转身就要逃跑。
林砚怎会给它机会？他脚尖点地，身形如箭般追了上去，手中的青钢剑化作一道青色的闪电，再次刺向妖物的后心。这一次，灵气运转畅通无阻，丹田中的灵气如江河般奔腾，玉枕关的那层薄膜，竟在灵气的冲刷下，悄然破裂！
“筑基大圆满！”林砚心中一喜，却没有停下动作。他能感觉到，突破后的灵气更加浑厚，操控也更加自如。剑势再涨三分，直接刺穿了妖物的后心。
妖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身体渐渐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枚黑色的妖丹，落在地上。林砚捡起妖丹，收入怀中，随即转身朝着山后跑去——苏绾还在山洞里，他必须尽快救她出来。
山后的山洞并不难找，洞口被藤蔓遮掩，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微弱的呼救声。林砚挥剑斩断藤蔓，走进山洞，只见苏绾被绑在石柱上，嘴巴被布条堵住，见到他，眼中顿时涌出泪水。
林砚快步上前，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取下布条。苏绾哽咽着说：“师兄，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那妖物好凶，它抓了我，逼我说出泉眼珠的下落，我没说，它就打我……”
林砚看着她脸上的伤痕，心中有些愧疚：“是我疏忽了，让你受了委屈。别怕，妖物已经被我除了，我送你回药堂。”
苏绾点了点头，靠在林砚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山洞。此时天已微亮，东方泛起鱼肚白，朝阳透过松枝，洒下金色的光斑。林砚望着远处的云海，忽然觉得心境前所未有的开阔。
百年修行，他一直执着于境界的突破，却忘了修行的本质是修心。今日若不是遇到这妖物，他或许还会卡在筑基后期，被执念困住。原来所谓的“道”，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云端，而是藏在每一次的考验中，藏在对他人的守护里，藏在放下执念的那一刻。
“林师兄。”苏绾忽然开口，指着远处的云海，“你看，日出了。”
林砚抬头望去，一轮红日从云海中跃出，光芒万丈，将青崖山染成了金色。他深吸一口气，丹田中的灵气缓缓运转，带着新生的力量。
筑基大圆满，只是修行路上的一小步。
青崖问道，这条路，他还要继续走下去，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就在这时，山巅忽然传来一阵钟声，悠远绵长，传遍了整个青崖山。林砚心中一动——这是宗门召集核心弟子的钟声，百年未响，今日为何突然敲响？
他看了眼身旁的苏绾，道：“我先送你回药堂，随后便去山巅看看。”
苏绾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担忧：“师兄，你要小心。”
林砚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没事。”
送苏绾回到药堂后，林砚转身朝着山巅飞去。风从耳边掠过，带着朝阳的暖意，他能感觉到，青崖山的灵气似乎比往日更加活跃，山巅的方向，隐隐传来一股强大的气息，既熟悉，又陌生。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新的考验，已经开始了。而这一次，他不再迷茫，不再执着，只带着一颗澄澈的心，去面对接下来的每一步。
青崖山的云海之上，红日高悬，光芒万丈。
林砚的身影掠过云海，朝着山巅飞去，衣袂飘飘，宛如一道青色的流星，划破了清晨的天空。百年修为的沉淀，终于在这一刻，绽放出属于他的光芒。而那山巅的钟声，仿佛是为他奏响的序曲，预示着一段新的问道之路，即将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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