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低阶鬼物被“真”字轻易净化后,幽魂殿的鬼使夜枭便彻底放弃了强攻的念头。那座看似普通的四合院,在他眼中已变得深不可测,如同蛰伏的巨兽,令他忌惮不已。他与两名手下如同真正的幽魂,完美地隐匿在书院周围的阴影中,气息收敛,耐心地等待着变数的出现。
他们不再试图直接冲击书院,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什么都不会做。
书院内,日子仿佛恢复了以往的节奏,却又有些不同。
陈文不再像之前那样试图以“愈”字强行治疗洛璃。他采纳了一种更为温和、潜移默化的方式。每日清晨,他都会在院中铺开宣纸,并非书写什么高深莫测的功法符箓,而是凝神静气,一笔一划地写下诸如“静”、“安”、“宁”、“和”之类的单字。
这些字不像那个高悬门楣的“真”字般蕴含强大的破邪威能,却自有一股宁静致远、安抚心神的意蕴。写成之后,他或是将字幅悬于洛璃养伤的东厢房内,或是让苏凌、柳轻霜在旁观摩感悟,甚至有时只是写完后置于案头,任其自然消散。
奇妙的是,这些蕴含着陈文精神意念与书院独特气息的字迹,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它们散发出的柔和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浸润着书院的每一个角落,更重点滋养着东厢房内昏迷的洛璃。
在这种持续不断的温和滋养下,洛璃的状况以肉眼难以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的速度好转着。他眉宇间的痛苦之色渐渐淡去,呼吸变得更加绵长平稳,伤口处那顽固的“蚀魂幽煞”虽然依旧存在,但其侵蚀的速度被极大延缓,甚至隐隐有被这股祥和力量中和、化解的趋势。他体内那躁动不安的幽冥鬼脉,似乎也在这片宁静的“水域”中,逐渐平息下来,不再自主排斥外界的善意。
这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治疗,不霸道,不急切,却根基扎实,直指本源。
苏凌和柳轻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先生的手段更是敬佩。他们自己也在这充满宁静祥和意蕴的环境中修炼、读书,感觉心神格外清明,往日修行中一些滞涩之处,竟也隐隐有松动的迹象。
石小牛更是欢实,带着灰豆在院里跑来跑去,只觉得待在先生身边,待在书院里,就特别舒服、安心。
然而,书院内的宁静,与书院外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凌和柳轻霜并非终日闭门不出。苏凌需要不时回苏家处理一些事务,柳轻霜也会偶尔外出采购些日常用度,或是探查消息。
几次外出,他们都敏锐地察觉到,青岚城的氛围,变得有些诡异。
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笼罩着城池。街道上的行人似乎比往日少了一些,即便是在白天,一些僻静的巷弄也显得阴森森的。空气中,偶尔会飘过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寻常凡人难以察觉,但修士却能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和不安。
更明显的是,城中开始出现一些不寻常的事件。
城南开茶铺的王老实,一向与人为善,前两日却突然像是中了邪,半夜拿着菜刀在街上乱砍,口中胡言乱语,说见到了已故多年的老母亲向他索命,幸好被巡城卫及时制服,但人也变得痴痴傻傻。
城西的李屠户,脾气是暴躁了些,但前日竟因口角,险些将邻居活活打死,状若疯魔,被拘押时还力大无穷,好几个壮汉都按不住。
还有几个独居的老人或妇人,莫名声称夜里听到鬼哭,看到黑影,吓得精神恍惚,甚至有人一病不起。
这些事件单独来看,似乎并不起眼,无非是些市井纠纷或疑神疑鬼之事。但发生的频率明显高于往常,而且当事人事后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精神萎靡、神魂受损的迹象。
“不对劲。”一次外出归来后,柳轻霜对苏凌沉声道,“我刻意去那几个出事的地点附近探查过,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幽冥气息,虽然被刻意处理过,但瞒不过我的感知。而且,这些出事的人,要么是心志不坚的凡人,要么是修为低微、心神有隙的修士。”
苏凌脸色凝重:“我也感觉到了。城中似乎多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窥视感,但对方隐藏得极好,难以锁定具体位置。这些事件……像是有人故意在制造混乱,搅动人心负面情绪。”
两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书院之外那无形的黑暗之中。他们几乎可以肯定,这必然是隐匿在外的幽魂殿鬼使所为。
“他们不敢直接攻击书院,便用这种下作手段,是想逼我们出去?还是想借此试探,或者……制造恐慌,让城中势力对书院产生不满,甚至迁怒?”苏凌分析着对方的意图。
柳轻霜眼神冰冷:“鬼蜮伎俩。但不可不防。若任由其发展,恐生大乱,届时书院难免被卷入漩涡。”
他们将这些发现和担忧禀报给了陈文。
陈文听完,神色依旧平静,只是轻轻吹了吹茶杯中漂浮的茶叶。
“跳梁小丑,黔驴技穷罢了。”他评价道,“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他们奈何不了书院,只能耍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先生,我们是否需要做些什么?”苏凌请示道,“是否请城主府加强戒备?或者我们主动出击,找出那些鬼祟?”
陈文摇了摇头:“城主府?周主簿或许能察觉到异常,但以他们的能力,对付不了上界的鬼修,贸然插手,徒增伤亡。主动出击?敌暗我明,他们若一心隐匿,难以寻觅,反而可能被引入陷阱。”
他放下茶杯,看向两人:“他们想搅浑水,逼我们动。那我们偏不动。”
“不动?”苏凌和柳轻霜有些不解。
“守好书院,静观其变。”陈文淡淡道,“他们制造混乱,消耗的是他们自己的力量,同时也必然会留下更多的痕迹。时间拖得越久,对躲在暗处的他们越不利。至于城中的恐慌……”
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或许,我们可以给这潭浑水,也投入一颗‘定心丸’。”
……
次日,苏凌再次出门,前往苏家坊市。这一次,他并非空手而去,怀中揣着一幅陈文今早刚刚写就的字卷。
到了苏家坊市最大的酒楼“醉仙楼”,苏凌寻了个人流密集的大厅,并未张扬,只是寻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清茶。然后,他缓缓展开了那幅字卷。
上面只有一个字——
“和”
此字笔力圆融,气息平和,仿佛蕴含着消弭纷争、调和阴阳的奇妙力量。字卷展开的瞬间,一股令人心神安宁、杂念顿消的祥和气息,便以字卷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笼罩了方圆十数丈的范围。
原本有些喧闹的大厅,不知不觉间安静了许多。一些正在为琐事争吵的食客,莫名火气消减,竟能心平气和地坐下交谈;几个因修炼遇阻而心烦意乱的修士,感受到这股气息,只觉得灵台一清,堵塞的思绪似乎都通畅了几分;就连跑堂的小二,都觉得脚步轻快,心情愉悦起来。
这奇异的变化,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苏凌身前桌案上那幅看似普通,却散发着不凡气息的字卷上。
“这……这是苏公子带来的?”
“好神奇的字!我看着它,心里一下子就不烦了!”
“是陈先生的手笔!定是陈先生的手笔!只有陈先生才有这等神仙手段!”
“天地书院!这是书院在为我们驱邪安神啊!”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越来越多的人涌向醉仙楼,并非为了吃饭,只为了能近距离感受那“和”字带来的宁静与祥和。
苏凌并未久留,待效果达到后,便从容收起字卷,在众人崇敬感激的目光中离去。随后,他又去了城中几处人流汇聚之地,如集市口、广场等地,短暂展示“和”字。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那股弥漫在城中的无形压抑感和恐慌情绪,仿佛被一股温暖和煦的春风吹散了不少。人们谈论的不再是那些诡异事件,而是天地书院和陈文先生那神奇而仁慈的手段。书院的声音,在无形中再次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隐匿在暗处的夜枭,通过特殊手段感知到这一切,气得周身鬼气一阵翻涌。
他本想制造混乱施压,没想到对方轻描淡写的一招,不仅化解了恐慌,反而进一步巩固了书院的地位和声望!
“好一个陈文!好一个天地书院!”夜枭猩红的眼眸中满是阴鸷,“本使倒要看看,你能护他到几时!你这书院,又能在这红尘下界,超然物外到几时!”
他意识到,常规的骚扰和试探,似乎对这座神秘的书院效果有限。
必须,另寻他法了。
青岚城的水面之下,因陈文这颗“定心丸”的投入,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隐藏的暗流,却因此变得更加湍急、更加危险。各方势力的目光,都更加聚焦于那座小小的四合院。
风暴,仍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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