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逐渐增厚的云层过滤，变得有些晦暗不明。深潭边，那种刻意维持的宁静愈发显得粘稠而压抑。微风示警符如同沉睡的叶片，毫无反应；藤蔓绊索静伏于灌木阴影中，仿佛只是自然生长的寻常藤条。除了偶尔掠过的山风和林间细微的虫鸣，再无其他声响。
但这种死寂，反而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勒得陈文心头阵阵发紧。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那支携带着血腥收获的队伍，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鸟兽都似乎噤若寒蝉。
“宿主，环境监控持续中……未发现异常能量接近……但自然背景噪音（鸟兽虫鸣）较昨日同时段下降47%……这通常意味着附近存在令它们恐惧的威胁源……(′?_?`)” 系统微弱的声音在识海中提示，带着不安。
陈文点点头，他也察觉到了这种反常的寂静。他坐在潭边一块背阴的岩石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将感知提升到极限，“蕴山生气”缓慢流转，增强着他与周围草木水土的细微共鸣。小兽则一直待在靠近岸边的浅水区，碧蓝的眼睛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水面和岸上树林，受伤的后肢微微蜷着，显得焦躁不安。
不能再被动等下去了。陈文决定，趁着天色尚早，自己独自沿着溪流向下游方向做一次快速、短距离的侦察，最多一里地，看看下游情况，也确认一下污染是否扩散过来（系统之前检测到地下水流异常，但潭水目前看起来还算清澈）。
他刚把这个念头通过意念告知小兽，正准备起身——
异变陡生！
“呜嘤——！！！”
一直安静浮在水中的小兽突然发出一声尖锐至极、充满极致惊恐的尖叫！它像是被滚水烫到一般，整个身体猛地从水中弹跳起来（尽管后肢不便），拼命划动四肢，以近乎狼狈的姿态，连滚带爬地蹿向岸边，银白色的绒毛根根炸起！
几乎在同一瞬间，陈文感到脚下所踏的岩石，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密集的、如同无数细小砂砾在皮革上滚动的震颤！这不是来自远处，而是源于地下深处！
他猛地低头看向潭水。
只见原本平滑如镜、清澈见底的潭面，此刻正从中心区域开始，毫无征兆地泛起一个个大小不一、旋转方向杂乱无章的漩涡！漩涡起初很小，但迅速扩大、合并，搅动得整个潭水哗哗作响！更令人心悸的是，潭水的颜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从清澈的碧蓝，迅速转为一种浑浊的黄褐色，并泛起大量细密的、带着腥味的泡沫！一股淡淡的、却让人极不舒服的异味随之弥漫开来，那味道像是铁锈、又混合着某种腐肉的腥气，甚至隐隐有一丝甜腻！
水质污染！而且速度极快！
“警告！警告！深潭水质发生剧变！污染指数飙升！检测到高浓度无机悬浮物（泥沙、矿物颗粒）、有机物腐败分解产物、以及……血煞之气残留！污染源正通过地下水脉快速上涌扩散！上游区域，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大规模屠杀或进行了某种血腥祭祀仪式，大量血液和死亡煞气渗入地下，污染了水源！” 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潭水已不适宜接触！尤其对净水灵犀这种亲和水灵、感知纯净的生灵，具有强烈刺激性甚至毒性！”
难怪小兽反应如此剧烈！这被血煞污染的潭水，对它而言恐怕不亚于滚油毒药！
陈文心中骇然。大规模屠杀？血腥仪式？那支修士队伍到底在上游做了什么？！
他来不及细想，因为更大的变故接踵而至！
“咻——啪！！！”
西侧山林方向，距离似乎并不太远（可能只有两三里），一道尖锐刺耳、如同响尾蛇摇动尾巴又似哨子全力吹响的破空声，猛地撕裂了山林的寂静！紧随其后的，是一声短促沉闷的爆鸣，像是某种低阶法符或法术击中目标的声响！
“在那边！”
“围住！别让它跑了！”
“小心它的水箭！”
几声混杂着呼喝与惊怒的人声，隐约随风传来，正是朝着深潭这个方向！
冲突爆发了！那支修士队伍没有离开，他们就在西侧山林中，而且正在与什么“东西”交战！从呼喝内容判断，对方似乎是一种能发射“水箭”的生物或妖兽？
是新的猎物？还是……他们触怒了本地某个强大的存在？
无论是哪种，战斗正在朝着深潭方向移动！
深潭被污染，不再安全；西侧山林爆发战斗，正向此地蔓延。
等待与隐匿的计划被彻底粉碎！危机从潜在变为现实，并且是双重的、迫在眉睫的现实！
小兽已经逃上岸，浑身湿漉漉地沾着开始变色的潭水，正趴在地上剧烈干呕，碧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更深层的恐惧，身体瑟瑟发抖。它对血煞之气和战斗声响的双重刺激，反应极为剧烈。
陈文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快速扫视四周。东南方向的陡峭岩壁和针叶林？攀爬需要时间，小兽目前状态根本不可能完成！沿着已被污染的下游溪流撤离？且不说污染水体的危害，下游方向是否安全未知，而且很可能与扩散的污染源同行！
西侧是战斗方向，绝不能去。北侧是来时路，也是上游污染源方向，更是死路。
看似绝境！
但陈文的脑子在高压下反而飞速运转起来。冲突爆发，意味着那支修士队伍的注意力被吸引，或许是他们最混乱、警戒最松懈的时候？污染虽然可怕，但主要是通过水体传播……
他猛地看向正在干呕的小兽，又看向变得浑浊翻滚的潭水，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闪过。
“小犀！” 陈文用上了刚刚在心中为它起的简称，用意念疾呼，同时快速打着手势，“水，坏了，不能待。打架的，在那边。”他指了指西侧山林，“我们，不能去。下游，水坏。上面，水更坏。” 他指了指上游，又指了指东南陡崖，做出艰难攀爬的动作，然后摇了摇头。
小兽勉强抬起头，碧蓝的眼睛泪水汪汪，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陈文深吸一口气，指向深潭本身，然后做了一个“潜入水底”的动作，但紧接着，他用力摆手，表示不是真的潜入这被污染的潭水。他的手指转而指向深潭靠近北侧岩壁的下方，那里水面因为岩壁突出和阴影显得格外幽深黑暗。
“那里，水下，有洞，对吧？你之前说过的，小的，憋气，不能久待。” 陈文用意念强调，“但我们现在，只需要躲一下，很短时间！等打架的过去，或者，等他们打完了，我们再出来，找别的路走！”
他在赌！赌那个水下小洞足够隐蔽，能暂时避开岸上的搜索；赌那支修士队伍的目标是战斗中的对手，不会仔细搜索这个已经明显被污染、看起来毫无价值的潭水；赌污染主要是水体，水下洞穴入口或许能有少许相对干净的水域或空气；赌小兽的憋气能力和对水下的熟悉，能带他找到并进入那个小洞！
这是一个极度冒险的计划，成功率未知，且一旦失败，困在污染水下的洞穴中，后果不堪设想。
但比起其他看似绝路的选项，这似乎是唯一一个可能利用当前混乱、险中求活的缝隙！
小兽听懂了陈文的计划，碧蓝的眼睛里闪过剧烈的挣扎。它显然对那个小洞的情况并不乐观，也对潜入此刻被污染的潭水充满恐惧。但看看剧烈翻腾的污浊潭面，听听西侧越来越近（似乎只有一里多远了）的呼喝与法术爆鸣声，以及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与煞气……
它没有更好的选择。
“呜……” 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决绝意味的呜咽，用力点了点头。它挣扎着站起身，示意陈文跟上，然后率先朝着北侧岩壁下那片幽深的水域蹦跳过去，尽管动作因伤痛和恐惧而显得踉跄。
陈文不再犹豫，迅速将最重要的物品（镇山碑碎片、净髓泉水玉瓶）贴身塞好，用破烂衣襟牢牢绑住。他看了一眼西侧山林方向，那里树木摇曳，惊鸟飞腾，战斗的声音更加清晰了，甚至能看到隐约的法术光芒闪烁。
时间不多了！
他紧跟在小兽身后，来到岩壁下的水边。这里的潭水颜色更深，漩涡相对较少，但那股铁锈腥臭味依旧浓烈。小兽回头看了陈文一眼，碧蓝眼眸中闪过一丝鼓励（或是同病相怜？），然后深吸一口气（尽管空气中也带着异味），猛地扎入了浑浊的水中。
陈文一咬牙，也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紧眼口鼻，紧随其后，潜入水中。
冰凉的、带着浑浊颗粒感的污水瞬间包裹了他。能见度极低，不到一尺。他只能勉强看到前方小兽那散发着微弱银白荧光（似乎是其天赋？）的模糊身影，正奋力向下、向着岩壁根部潜去。
水下的压力和水流的混乱搅动让人不适，更难受的是那种无处不在的腥臭气息，即便闭气也能隐约感知。陈文强忍着不适，手脚并用，跟着小兽在昏暗的污水中穿行。
大约下潜了三四丈深（潭比想象中深），前方岩壁根部，果然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大约脸盆大小的不规则洞口！洞口边缘长着些滑腻的水草，此刻也被污染得发黄。
小兽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陈文体型比它大得多，洞口显得格外狭窄。他侧过身，用力挤了进去，粗糙的岩壁刮擦着身体，好在洞口内部似乎稍微宽敞一点。
洞里一片漆黑，污水充斥。小兽身上的微弱荧光成了唯一的光源。洞道起初水平延伸了约一丈，然后开始倾斜向上。又前行了约两三丈，就在陈文感觉胸口憋闷、快要到达极限时，前方的小兽突然向上一窜！
“哗啦！”
一阵轻微的水花声，陈文的头部猛地探出了水面！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尽管空气依然潮湿浑浊，带着泥土和岩石的气息，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从下方污水渗透上来的异味，但至少能够呼吸！这里是一处位于水线上的、狭小的空气腔！
小兽已经趴在旁边一块略高于水面的、湿滑的岩石上，正剧烈地咳嗽，吐出呛入的污水，银白色的毛发沾满污渍，狼狈不堪，但碧蓝的眼睛在它自身微光的映照下，确认陈文也安全出来后，明显松了一口气，传递过来一道劫后余生的、虚弱但庆幸的意念。
陈文也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背靠着粗糙的洞壁，剧烈喘息。他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个临时避难所。空间非常狭小，像个扁平的豆荚，最宽处不过四五尺，最高处勉强能让他低头坐着，长度约两丈。一角有细微的水流声，可能是与下方潭水联通的缝隙，也是空气的来源（但同样可能渗入污染）。洞内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岩石的气息。
这里绝不舒适，甚至依然危险（空气污染、可能被淹、出入口单一），但至少暂时避开了岸上最直接的威胁。
几乎在他们刚刚缓过气的下一刻——
“噗通！”“噗通！”
上方潭水方向，隐约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音！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踩踏岸边碎石的声音、以及带着喘息和怒意的对话声，透过岩壁和水体，模模糊糊地传了下来：
“妈的，让那畜生跑了！钻到这下边的潭水里了？”
“这水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浑这么臭？”
“好像是从上游渗下来的血污……别管了！那‘净水灵犀’幼崽肯定还在这附近！受了伤跑不远！给我搜！重点查查岸边有没有洞穴或者密林！”
“这潭水看着不对劲，要不要下去看看？”
“看个屁！这么脏，又有血煞气，那灵犀崽子最是纯净，不可能躲在里面。肯定在岸上哪个草窝石头缝里！分散找！”
声音逐渐分散开去，但依然在头顶附近活动。
陈文和小兽在黑暗的洞穴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危机，暂时被一道薄薄的岩层和污浊的潭水隔开。
但搜索，已经开始。
他们能躲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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