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十月。】
【后金大汗皇太极,亲率约十万大军,如同一股钢铁洪流,绕开了重兵布防的山海关-宁锦防线,选择了长城防务相对薄弱的东段——喜峰口。】
【戍守的明军,或因长久欠饷而士气低落,或因承平日久而武备松弛,那道被视为大明屏障的巍峨边墙,在女真铁骑的猛烈冲击下,竟如同纸糊一般,被悍然突破!】
【消息传来,举国震惊。】
【破关的后金大军铁蹄未做丝毫停留,如同利刃剖开油脂,迅速攻陷了长城内的重要据点遵化。】
【通往北京的道路,几乎洞开在北京城高大的城墙已然在望,烽火台上的狼烟昼夜不息,紫禁城内的钟声慌乱地敲响,整个帝国的心脏,陷入了自土木堡之变以来前所未有的恐慌。】
【为了保住京师,崇祯皇帝仓促下令,急调四方军队入京勤王。】
【诏书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发往九边各镇,其中也包括了远在西北的甘肃。】
【当勤王的命令抵达时,李鸿基所在的军队,正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临界点。】
【长久的欠饷,以及缺衣少粮,兵士们的怨气如同堆积的干柴,只差一颗火星就能够点燃、引爆。】
【而参将王国,也是接到了率部东进、驰援京师的命令。】
【在“保卫京师”的大义名分下,甘肃边军暂时被压制住了哗变的冲动,或许也带着一丝“去了京师,总能拿到饷银”的渺茫希望,踏上了驰援之路。】
【队伍在凛冽的寒风中迤逦前行,穿过荒芜的陇西黄土高原,士气低迷,步履蹒跚。】
【缺粮,少衣,沿途地方官府也大多无力供应这支“客军”,兵士们只能靠着极其有限的携带口粮和偶尔的劫掠勉强维持。】
【终于,军队抵达了金县。这里距离兰州不远,算是进入相对“富庶”的区域。早已疲惫不堪、饥寒交迫的兵士们,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他们团团围住了参将王国的临时行辕,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将军!发饷!”】
【“朝廷调我们勤王,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去北京送死吧!”】
【“再不发饷,这兵,我们不当了!”】
【群情汹涌,一双双因饥饿而深陷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和绝望的火焰。】
【参将王国面对部下将士的围堵,或是因为长期以来对底层兵卒的轻视,或是因为“非常时期需用重典”的愚蠢念头。】
【王国非但没有安抚,反而试图以权威压服众人,冷喝道:“你们要干什么?要造反吗?再不退下,本将军一律军法处置!”】
【正当一众围堵着的将士迟疑着的时候,人群忽然有将士喊道:“朝廷发给我们的粮饷,肯定有一部分被他贪了!”】
【“他小舅子整体喝酒吃肉,如果不是克扣、中饱私囊了我们的粮饷,他哪来那么多的钱喝酒吃肉!”】
【这话一出,顿时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他克扣我们的卖命钱!”】
【“狗官!不给我们活路!”】
【“反了他娘的!”】
【瞬间,愤怒的浪潮瞬间淹没了理智。】
【不知是谁第一个抽出了刀,紧接着,一片雪亮的刀光在寒冷的空气中闪耀。】
【混乱中,参将王国和他的几个亲信,被狂怒的兵士们乱刀砍死,鲜血,染红了金县的土地。】
【兵变,已然发生。】
【杀了朝廷命官,便再无回头路可走。】
【想到这里,一众乱兵们一不做二不休,又冲进了金县县衙,直接将金县县令也给杀了,然后搜劫县府库。】
【顿时,这支原本奉命勤王的甘肃边军,在距离京师千里之外的地方,自己先变成了“贼”。】
【李鸿基身处在这股洪流之中,他没有主动煽动,但是当变乱发生时,他也没有阻止。】
【他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王国倒下,看着县令被杀,看着那些麻木的同伴眼中重新燃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疯狂。】
【他心中那片早已冰封的湖面,被投下了一块巨石。】
【朝廷无道,官逼兵反!】
【这条路,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如今事态已经无法控制,继续留在金县,只能是坐等朝廷大军围剿。】
【因为自身“屠夫”的勇名,李鸿基也被推举为兵变的头目。】
【见此,李鸿基也是当机立断,率领这支已经蜕变为叛军的队伍,没有继续东进北京,而是转向东南,进入地势更为复杂、官军力量相对薄弱的汉中地区。】
【期间,李鸿基等乱兵一路转战,躲避追剿,同时也在寻找更大的生存空间。】
【同时,也正是在这流亡的过程中,他们听说了在陕西境内声势浩大的王左挂起义军。】
【同是天涯沦落人,目标一致对抗明朝。】
【很快,李自成率领的这支残兵,与王左挂部汇合。】
【凭借其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敢打敢拼的狠劲,李自成迅速在义军中崭露头角。】
【与此同时,陕西境内各路义军,包括高迎祥、张献忠等部,在明军压力下,也开始大规模向防御相对空虚的山西转移。】
【起义军的烽火,从此燃遍了黄河两岸。】
【紫禁城,文华殿,崇祯二年冬。】
【殿内的地龙烧得并不旺,或许是内帑也捉襟见肘,或许是皇帝有意以身作则,以示节俭。】
【偌大的宫殿里弥漫着一股阴冷的寒气,混合着墨汁和陈旧书卷的味道,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烛台上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崇祯皇帝年轻却已刻满疲惫与焦虑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崇祯坐在御案后,脸色苍白,眼窝深陷。】
【案头上,一边是清军终于在劫掠饱足后退出关外,但是京畿、山东一片糜烂,德王被杀、济南被屠的详细奏报。】
【另一边,是甘肃边军金县兵变,参将、县令被杀,乱贼流窜汉中,并已投奔高迎祥,陕西义军大举入晋的紧急军情。】
【内忧外患,如同两条毒蛇,死死缠绕着崇祯,几乎让他窒息。】
【他登基不过两年多,却感觉仿佛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继位之初,铲除魏忠贤时的锐气与雄心,早已被现实磨蚀得斑驳陆离。】
【户部尚书·毕自严跪在殿前,神情惶恐,忐忑不安道:“陛下......清虏虽退,然辽东经己巳之变,防线残破,亟需重整,关宁各镇催饷文书如雪片般飞来,甚于燃眉......”】
【“陕西、山西流贼之势,愈演愈烈,王嘉胤、王自用等部因延安、绥德、金县兵变,如虎添翼,已成燎原之势,麾下拥众数万,攻城略地,剿贼所需粮草、军械、赏银,更是......更是天文数字......”】
【“九边各镇,欠饷日久,兵无战心,将无斗志,蓟镇、宣大此次被虏蹂躏,亦需抚恤重整,此次勤王兵马亦多有怨言。”】
【毕自严每说一项,崇祯皇帝的脸色就阴沉一分,手指更是死死抠着御案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些事情,他又何尝不知?】
【皇太极的铁骑在京畿纵横驰骋的画面,各地告急求援的文书......这一切如同梦魇,日夜缠绕着他。】
【毕自严顿了顿,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现实:“然......然国库......国库早已空空如也!太仓银库跑只老鼠都看得见!各地税赋,或因战乱,或因天灾,征收不及往年三成......陛下!实在是......实在是难以为继了啊,陛下!”】
【“难以为继?”】
【崇祯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难以为继就让朕眼睁睁看着辽东糜烂?看着流寇荼毒中原?看着九边将士溃散吗?”】
【崇祯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簌簌抖动:“朕要你们户部有何用!朕要这满朝文武有何用!”】
【毕自严连连叩首道:“臣万死......”】
【愤怒之后,是更深的无力。崇祯知道,责骂解决不了问题,银子也不会因为他的怒火就从天上掉下来。】
【半响之后,他颓然向后靠在龙椅上,手指用力揉捏着刺痛的太阳穴。】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毕自严叩首的身影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崇祯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低声问道:“那么......依卿之见,当如何?”】
【毕自严再次将头重重磕下,别无选择道:“陛下......为解燃眉之急,维系国本......老臣......老臣斗胆......唯有......唯有请再加赋税......或可......或可暂渡难关......”】
【“又加税?!!”】
【崇祯闻言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百姓......百姓还有血可流吗?”】
【“朕......朕岂不真成了亡国之君?!!”】
【崇祯的目光投向殿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那无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在饥饿线上挣扎的黎民百姓。】
【他登基之初,也曾踌躇满志,想要做一个中兴之主,想要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可现实呢?现实是他被逼得一次又一次地将手伸向那些早已榨不出油水的百姓。】
【崇祯颓丧坐在御座上,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自我怀疑:“又加税......百姓......百姓还能承受得起吗?”】
【毕自严伏在地上,不敢回答。】
【他知道皇帝内心的挣扎,但他更知道,朝廷这台庞大的机器一旦停转,后果不堪设想。】
【崇祯随即站起身,在御案前烦躁地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心中更是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一边是江山社稷,是祖宗的基业,是可能到来的亡国之祸;另一边是天下苍生,是民心向背,是千秋史笔的评判。】
【他想起了袁崇焕,那个他曾寄予厚望的臣子,最终却以“通虏”的罪名被凌迟处死。是袁崇焕真的该死,还是......还是这局势已经败坏到必须有人来承担罪责,必须用非常手段来维系的地步?】
【他想起了陕西传来的奏报,那些“衣不蔽体,日食一餐”的边军,那些因为欠饷而哗变加入流寇的士卒......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有钱!必须立刻有钱来稳住军队,来支撑战事!】
【一股夹杂着绝望、愤怒和孤注一掷的情绪,最终压倒了崇祯心中那点残存的不忍。】
【崇祯停下脚步,背对着毕自严,肩膀微微耸动,仿佛过了千百年那么久,方才用一种异常疲惫、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声调,缓缓开口,既像是在说服臣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罢了......”】
【“不是朕心狠......不是朕不体恤黎民之苦......”】
【崇祯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扭曲和一种急于寻找替罪羊的迫切:“是那闯贼!是那些无法无天的流寇!是那些后金贼子!是他们逼得朝廷不得不刮骨疗毒啊!”】
【崇祯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那些叛贼、流寇、外敌。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己接下来那饮鸩止渴的决定,找到一丝道德上的立足点,才能减轻内心的负罪感。】
【最终,崇祯猛地转过身,脸上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对王朝倾覆的恐惧所取代。】
【随即崇祯对着依旧跪伏在地的毕自严,挥了挥袖袍,下达了最终的命令:“加吧......”】
【“就依卿所奏......辽饷,每亩再加征一分二厘!”】
【“至于百姓......”】
【崇祯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去看那即将到来的滔天怨愤,但声音低沉却清晰得可怕:“百姓若怨,便说是闯贼、后金逼的!”】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天幕:从明末开始踏碎公卿骨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