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像条喘着粗气的老黄牛,在黑黢黢的铁轨上慢吞吞地爬。半夜的车厢早没了白日的喧闹,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混着汗味、泡面味、劣质香烟味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腐气,把整个空间捂得严严实实,活脱脱一个塞满了咸鱼的密封罐头,熏得人脑仁发疼。
成小驴缩在靠窗的座位上,屁股底下的硬座硬得像块青石板,硌得他半边屁股发麻。手里攥着的那瓶矿泉水,早被他手心的汗焐得温热,瓶身上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凉丝丝地浸进袖口。
他没敢动,因为身旁的于莉正靠着椅背上假寐。
女人的波浪长发松松地披在肩头,几缕碎发随着车厢的轻微晃动,时不时扫过他的胳膊。那触感软乎乎、痒酥酥的,像小猫的尾巴尖儿在心上轻轻挠,又像羽毛拂过皮肤,麻得他半边身子都快没了知觉。
成小驴偷偷用眼角余光瞄她。昏黄的顶灯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睫毛长得像小扇子,鼻梁挺翘,嘴唇抿成一道柔和的弧线,哪怕闭着眼,也透着股说不出的风情。
这女人身上总有种矛盾的劲儿。有时候她会递给他一块温热的面包,眼神里的温柔能把人裹住,像小时候妈看他的样子,让人打心底里踏实;可有时候她又会突然沉默,眼神冷得像冰,浑身透着股野猫似的警惕,仿佛下一秒就要亮出爪子,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瓜子花生八宝粥——啤酒饮料矿泉水——腿收一下嘞!”
售货员拖着长腔,声音有气无力,像是被这车厢里的闷热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她推着小车慢悠悠地走过过道,车轮碾过地板的缝隙,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响,惊醒了几个打盹的人,换来几声含糊的抱怨。
过道中间,几个光膀子的汉子围着小桌子打牌,烟卷叼在嘴角,烟灰簌簌往下掉,有的落在桌面上,有的直接掉进旁边人没喝完的泡面汤里,浮在油花上,没人在意。其中一个络腮胡猛地拍了下桌子,嗓门大得吓人:“操!又输了!老子的烟钱都要被你们赢光了!”
成小驴没心思看他们打牌,目光飘向窗外。黑沉沉的夜里,只有零星的灯火从眼前飞驰而过,像流星似的转瞬即逝,根本看不清外面是什么地方。他心里有点发慌,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要去东莞找活儿干,心里没底得很,唯一的依仗,就是身旁这个只认识了几天的女人。
就在他对着窗外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时候,突然听见车厢连接处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金属被硬生生撞开,刺耳得让人耳膜发疼。
紧接着,是粗暴的踹门声。
“砰!”
车厢门被一脚踹开,三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闯了进来。领头的那个脸上横着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看着像条趴在脸上的蜈蚣,狰狞得很。他一进门就一脚踢翻了走廊上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袋子破了个口子,黄澄澄的橘子滚了满地,有的被人踩得稀烂,汁水溅得到处都是。
“都他妈给老子安静点!”刀疤脸抡起手里的钢管,“咚”的一声砸在头顶的行李架上,震得上面的行李箱摇摇欲坠,头顶的顶灯也跟着晃来晃去,光线忽明忽暗,更添了几分诡异。“年底了,哥几个借钱回家过年,识相的把票子、手机都乖乖放桌上,少他妈废话!”
他的声音又粗又哑,像砂纸磨过木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
原本打牌的几个光膀子汉子,见状立马噤了声,默默地把手里的钞票叠好,放在桌子中央,没人敢多嘴。斜对面座位上,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巴,孩子吓得眼睛瞪得溜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整个车厢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钢管敲击行李架的回声,和人们紧张的呼吸声。
“识相点就对了,免得哥几个动手!”一个染着黄毛的马仔咧嘴笑,露出两颗黄牙,他踹开脚边的蛇皮袋,染着油污的皮鞋“噔噔噔”地走到一个穿校服的女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轻佻又恶劣,“学生妹,过年收了不少压岁钱吧?都交出来,哥带你去买糖吃。”
女孩吓得浑身发抖,双手紧紧攥着书包带,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成小驴心里咯噔一下,又气又怕。他攥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指节都捏得发白,正要起身,突然感觉膝盖被轻轻顶了一下。
是于莉。
他侧头看她,她依旧闭着眼,睫毛却微微颤动了一下,右手悄悄探向风衣的内袋,动作隐蔽得很,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成小驴心里一紧,他知道,这是要动手的节奏。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站起来,挡在了女孩面前。
是个穿红毛衣的女人,看着三十多岁,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她把女孩护在身后,从裤兜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零钱,有一块的、五块的,还有几张十块的,递到黄毛面前,声音带着颤抖:“大哥,她是我妹,还在上学,没什么钱,就这些了,你行行好,放过她吧。”
“就这?”刀疤脸嗤笑一声,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拍掉了女人手里的纸币。钞票散落在地上,被人一脚一脚踩着,女人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却不敢捡。刀疤脸的手没停,直接伸向女人的衣领,看样子是想把她的衣服扯下来,“没钱?那就拿人抵债!”
“你住手!”
成小驴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矿泉水瓶“啪”的一声砸在刀疤脸的手背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可能是看不惯他们欺负女人,也可能是被于莉刚才那个动作点燃了血性,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嗓门都拔高了:“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我来!”
“哟,还冒出个小赤佬找死?”黄毛被激怒了,抡起手里的钢管,带着呼呼的风声就朝着成小驴的脑袋劈了过来。那钢管看着就沉,这一下要是砸实了,非得头破血流不可。
成小驴吓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钢管砸在了什么硬物上。他赶紧睁开眼,就见于莉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他身前,手里的黑色手包牢牢架住了那根钢管,包角的金属装饰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手包。
“兄弟,要钱好商量,动粗就没意思了。”于莉的声音柔媚得像浸了蜜,可听在耳朵里,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像裹着冰碴的蜜糖。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钱包里抽出三张百元钞,用指尖夹着,递到刀疤脸面前,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出门在外都不容易,给孩子留点饭钱,大家各退一步,怎么样?”
刀疤脸的目光落在她脚上那双时髦的羊皮短靴上,又扫过她身上的风衣,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姐姐挺局气啊?”嘴里说着,粗糙的手掌却猝不及防地朝着她的胸口抓了过去,动作猥琐又下流。
“你混蛋!”
成小驴脑子一热,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张嘴就咬住了刀疤脸的手腕。牙齿狠狠用力,腥甜的血味瞬间涌进嘴里,弥漫在舌尖,又咸又腥,让人作呕。但他没松口,死死地咬着,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崽。
“操!你他妈敢咬我!”刀疤脸疼得嗷嗷直叫,暴怒之下,拳头像雨点似的砸在成小驴的背上。每一拳都力道十足,砸得他骨头生疼,可他就是不松口,反而死死抱住对方的大腿,嘶喊着:“乘警来了!乘警快过来!”
他也不知道乘警到底来没来,只是下意识地喊,希望能吓退这几个混蛋。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车顶的喇叭突然响了起来,甜美的女声播报着到站通知:“各位旅客,前方即将到达樟木头站,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准备好行李,有序下车。”
紧接着,车厢连接处果然传来了急促的哨声,还有隐约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乘警过来了。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变了,樟木头站是大站,警力肯定足,要是被逮住,后果不堪设想。他疼得龇牙咧嘴,伸手薅起成小驴的衣领,就要把他往车窗上撞:“小兔崽子,敢坏老子的好事,老子带你下车玩玩,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成小驴被他揪得喘不过气,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车窗上,玻璃的寒气透过皮肤渗进来,冻得他一个激灵。他挣扎着抬头,看见站台的灯光像流星一样从眼前划过,明亮又刺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了清脆的高跟鞋声,“噔噔噔”,像战鼓一样敲在人心尖上,急促又有力。
“啊——!”
黄毛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声音凄厉得很。成小驴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穿红毛衣的女人,手里攥着一个空的泡面桶,滚烫的泡面汤泼了黄毛满身,汤汁顺着他的花衬衫往下流,把衣服都浸透了。女人浑身颤抖得像片秋风中的落叶,显然也吓得不轻,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够了。”
于莉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了刚才的柔媚,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她把手里的钞票拍在刀疤脸还在渗血的手腕上,黑沉沉的眼眸像深夜的大海,深不见底,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下一站是樟木头,你确定要在这下车?”
就这一句话,让三个混混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樟木头站的名号,在道上多少有点分量,那里的警察可不是好惹的,真要是被抓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刀疤脸咬着牙,眼神阴晴不定地看着于莉,又看了看窗外越来越近的站台,警灯闪烁的光芒已经能照进车厢里,把他们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列车缓缓停靠在站台上,车门“嗤”的一声打开,清凉的夜风灌了进来,稍微驱散了车厢里的闷热。刀疤脸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狠狠瞪了成小驴一眼,眼神里满是怨毒,然后抓起桌上的钞票,转身就往车门外跑。黄毛和另一个没说话的马仔也赶紧跟上,三个人跌跌撞撞地跳下了车门,很快就消失在站台的人群里。
成小驴浑身脱力,瘫坐在满地狼藉的座位上,橘子皮、碎纸屑、还有刚才散落的零钱混在一起。他看着车门外逐渐缩小的警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里的血腥味还没散去,背上的疼痛一阵阵传来,可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噗嗤。”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是于莉。她弯腰捡起那个被砸得变形的矿泉水瓶,递还给成小驴的时候,指尖不经意地掠过他破皮的嘴角。那触感软软的、暖暖的,像羽毛轻轻一碰,又像电流划过,灼痛的伤口仿佛突然沾了蜜,甜丝丝的,盖过了疼痛。
“咬人这招,跟谁学的?挺野啊。”于莉的声音带着笑意,眼神里有赞赏,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成小驴的脸唰地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他太混蛋了。”
列车重新开动,车轮与铁轨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像一首单调的催眠曲。于莉从包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剥掉糖纸,塞进他手心。糖是凉的,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成小驴攥在手里,感觉那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平复了心里的躁动。
他把糖放进嘴里,清凉的甜味在舌尖炸开,混着残留的血腥气,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耳膜都在响,尤其是在这相对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睡会儿吧,下一站到东莞,还得熬几个小时。”于莉说着,把身上的风衣脱了下来,盖在两人的腿上。风衣上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味,淡淡的,很好闻,像春天的花香,又像雨后的青草香。衣料下,两人的膝盖不经意地贴在一起,她的膝盖暖暖的,像暗夜里燃起的一颗火种,驱散了车厢里的寒气,也暖了成小驴的心。
“到东莞还要闯好多关呢,现在得养足精神。”她补充了一句,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车厢里又恢复了之前的鼾声,刚才的闹剧仿佛一场梦,没人再提起,也没人多看他们一眼。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为了各自的生计奔波,早已习惯了旅途的波折和意外。
成小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可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一点睡意都没有。他能感觉到身旁于莉均匀的呼吸,温热的气息偶尔会拂过他的耳廓,痒痒的,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他想起刚才她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想起她那句裹着冰碴的蜜糖般的话,想起她指尖划过嘴角的触感,心跳又忍不住加快了。
有些保护,不需要惊天动地,只是下意识地挡在你身前,就足以让人心安。
暧昧这东西,就像车厢里的气息,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悄悄钻进心里,挠得人坐立难安。
就在他朦朦胧胧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于莉轻轻叹了口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带着一丝无奈,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傻小子……”
后面的话她没说,成小驴也没敢问。他微微睁开眼,看向窗外,黑暗浓得化不开,仿佛蛰伏着无数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列行驶在黑夜里的火车。
他不知道,在车厢的另一头,一个角落里,黄毛正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击着。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也映亮了他衣领内侧若隐若现的骷髅纹身,透着一股邪气。
短信界面上,他按下了发送键:“老大,姓于的娘们带了个刺头,不好对付,我们在樟木头站下车了,下一步怎么办?”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黄毛收起手机,眼神阴鸷地看向23座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
而这一切,成小驴和于莉都一无所知。
成小驴重新闭上眼睛,把脸往于莉的方向凑了凑,风衣的香味更浓了。他心里默默想着:不管前面有多少关,只要有她在,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旅途的意义,从来都不是目的地,而是身边有个人,能陪你熬过黑暗,等得到天亮。
可他不知道,这趟前往东莞的旅程,只是他们命运纠缠的开始,而更大的危险,已经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他们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老大”,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于莉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我和东莞姐姐:激情燃烧的岁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