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城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斥着一种悬而未决的沉重。
老王与二王子的灵柩尚未下葬,大王子的暴毙又添新丧,日光城的王庭像一栋失了主梁的华厦,在风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边境的流言一日紧过一日,内部的暗流在寂静表面下汹涌,恐慌如同瘟疫,无声地侵蚀着每一颗人心。
朝会上,争吵变得徒劳。
“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呼声,从最初的试探,变成了绝望的呐喊,最终汇成不容置疑的洪流。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崔琰暗中推动的结果,而是整个西境统治阶层在恐惧和自救本能驱使下,仓促而共识的选择。
央金郡主和她腹中的孩子,成了这混乱中唯一可见的、合法的纽带。
而崔琰,作为郡主的夫君、未来储君的父亲,以及在此前一系列变故中展现出惊人冷静与掌控力的“摄政”,成了那个看似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以丞相哈桑为首的几名重臣,于朝会上直接跪倒,声音嘶哑:
“局势危殆,瞬息万变!请驸马以郡主夫君、未来国主之父的名义,即刻继位,主持大局,以安天下之心!此非为私情,实乃为国为民,不得已而为之!”
“臣等附议!” “附议!”
呼啦啦,殿中跪倒一大片。
有早已被崔琰掌握的,有被形势所逼的,也有真心觉得这是唯一出路的。
只剩下少数几人还站着,面色挣扎,却终究在哈桑丞相那句“莫非尔等要坐视西境亡国,让先王血脉断绝吗?”的厉声质问下,颓然跪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崔琰身上。
崔琰站在那里,身形似乎比往日更显清瘦。
他穿着一身素服,脸上没有任何欣喜,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重。
在无数道或急切、或忧虑、或复杂难明的目光注视下,在央金苍白茫然的面容旁,崔琰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仿佛带着千斤重担,目光扫过殿外灰蒙蒙的天空,低声道:“罢了……既为西境,为郡主,为这未出世的孩子……这担子,我且担下吧。”
他没有说“万死不辞”,没有激昂的誓言,只有一种认命般的、沉重的应允。
但正是这种姿态,反而让那些将他推上此位的人,心头莫名一松,甚至生出些许愧疚——看,他本不愿的,是被我们硬推上去的。
登基的场景,安排在三日后,一切从简,却依旧透出不容置疑的郑重。
地点在日光城王宫的正殿,昔日的辉煌已被连番丧事蒙上阴霾,但鎏金的王座依旧在高台上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各部首领、文武属官按序肃立,面色凝重,目光聚焦在缓缓步入殿中的身影上。
崔琰没有穿预备好的华丽王袍,而是一身深青近墨的、镶暗金纹的简洁礼袍,更衬得他面容清俊苍白,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沉静。
他身侧,央金郡主穿着素雅的宫装,腹部已能看出明显的弧度,脸上薄施脂粉,却掩不住眼底的空洞与恍惚,由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
她像一株被迫移栽到陌生土壤的脆弱植物,茫然地依附着身边这棵突然变得无比高大、也无比冰冷的“大树”。
仪式由老丞相哈桑主持,声音干涩,念着每一句祷词或宣告。
当那顶镶嵌着硕大墨绿宝石、雕琢着雄鹰振翅图案的暗金色王冠被捧出时,殿内的空气似乎又凝滞了几分。
崔琰的目光掠过那顶沉重的冠冕,并未立刻承接。
他微微侧身,转向央金,在众人注视下,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他的指尖同样没有什么温度,但力道稳定。
他看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语:“为了西境,也为了……他。” 目光随即落在她的小腹上。
央金猛地一颤,睫毛剧烈抖动,泪水毫无征兆地盈满眼眶。
她看着丈夫近在咫尺的脸,那熟悉的轮廓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冰做的面具。
她读不懂他眼底深不见底的东西,只能被动地点点头,将另一只手也叠放在小腹上,仿佛那是唯一的依托。
这一幕,落在群臣眼中,是新王对妻儿的责任与怜惜,是乱世中仅存的一点温情脉脉。
然后,崔琰才转回身,面对王座,微微垂首。暗金色的王冠落下,压在他乌黑的发上。
几乎同时,“大王万岁!王后千岁!”的声浪轰然爆发。各部首领、文武属官跪拜,额头触地,衣袍窸窣。
崔琰缓缓直起身。
顶着王冠的头颅并未显得不堪重负,反而有一种异样的平稳。他一步步踏上通往王座的玉石台阶。
深青近墨的袍摆拂过光洁的阶面,暗银的滚边偶尔反射出冰冷的光芒,如同暗夜中流动的水银。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的心跳上,沉稳得令人心悸。
终于,他坐了下去。
权力,以最具体、最不容抗拒的形式,加诸其身。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掠过一张张或敬畏、或期盼、或隐忍不安的面孔。最终,落回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手。
这双手,曾于边境军帐中为燕王萧璟剖析天下局势,运筹帷幄,笔尖落下便是万千兵马动向;
也曾于江南小镇的朦胧烟雨里,与那人烹茶对弈,指尖沾染过杏花微雨的湿润与短暂宁静的暖意的崔先生。
心底,那片被冰封的湖面之下,名为“过往”的熔岩正在无声咆哮,剧烈翻腾。
沈沐……
你看见了吗?
这高耸的殿宇,这跪拜的众生,这压在头顶的……重量。
曾经,我以才智为傲,视谋略为通天之梯。
我甚至以为,我能凭此赢得你。
在江南,我为你我构筑一个全新的开始。
那些细雨敲窗的黄昏,那些炉火温茶的静夜,我扮演着温和无害的“崔先生”,以为假以时日,细水长流,总能让你眼中映出我的影子。
我以为我算无遗策。我以为智慧足以填补身份的鸿沟,足以对抗既定的命运。
何等荒谬。
才智?在萧玄绝对皇权面前,不过是一戳即破的幻影!
他无需与我斗智,甚至无需亲自下场。
只需一道旨意,萧璟的铁骑便能将我在江南数年心血、所有暗桩布置,连根拔起,碾作齑粉!
我像一个在沙滩上精心堆砌城堡的孩童,而皇权,是无视一切规则的滔天巨浪。
情意?呵……在帝王的意志面前,更是最无用的尘埃。
我输得最彻底之处,并非在于萧玄碾碎了我的谋划,而在于
——即便在你记忆空白的时刻,在你全然不知“萧玄”是谁的时光里……你的心,你的本能,依然没有选择我。
悬崖边上,生死之际,你看向的,依然是他。
那一刻我才彻骨明白:我输,非输于谋略不精,非输于时运不济。
我输在,我一无所有。
空有搅动风云的头脑,却没有承载这头脑的权柄根基。
我的一切算计、一切付出、甚至窃取来的短暂相伴,在真正的权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连你潜意识里的天平都无法撼动分毫。
但如今,不一样了。
他置于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拢,指甲陷进掌心,带来真实的痛感。暗金色的冠冕边缘压着眉骨,沉重而真实。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治愈暴君后,被他囚禁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