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声，
如同利刃，
骤然划破了百花楼内歌舞升平的虚假帷幕。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玉杯碎裂的清脆声响之后，
是躯体重重砸落在地毯上的闷响。
方才还谈笑风生、红光满面的那位内侍官员，
此刻如同一尾离水的鱼，
瘫倒在地，
四肢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双眼圆瞪，
瞳孔因极致的痛苦和惊恐而散大，
死死望向绘着藻井彩画的穹顶，
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比恐怖的景象。
他脸上那点因酒意带来的红润潮水般褪去，
迅速被一种可怕的青灰色覆盖，
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混着血丝的涎液。
“啊
——！”
死寂被彻底打破。
女眷席中爆发出更加尖锐高亢的惊叫，
瓷器跌落声、桌椅碰撞声、惊慌失措的脚步声瞬间响成一片。
方才还秩序井然的宴席，
顿时乱作一团。
许多人下意识地起身后退，
撞翻了杯盘，
汁水淋漓，
染脏了华贵的衣袍也无人顾及。
“怎么回事？！”
“刘给事？刘给事你怎么了？！”
“快！快叫郎中！”
男宾席上也一片骚动，
惊呼声、询问声此起彼伏。
主位上的崔家主和镇北侯特使脸色骤变，
猛地站起身。
崔家主急声喝道：
“肃静！都肃静！莫要慌乱！”然而他的声音在巨大的恐慌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卫昭的反应快如闪电。
几乎在异响发出的同时，
他锐利的目光已精准锁定了事发的中心。
右手猛地抬起，
向前一挥！
“封锁各门！任何人不得出入！神策军左骁卫，
控场！”他的声音如同沉雷，
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令威严，
瞬间压过了现场的混乱嘈杂。
“得令！”
身后待命的兵士如同早已绷紧的弓弦，
应声而动。
十余人迅速散开，
两人一组，
扼守住百花楼所有出口，
横刀虽未完全出鞘，
但那肃杀的气势已足以让试图靠近门口的人望而却步。
另有数人快速进入大厅，
并不粗暴推搡，
却以身体为屏障，
有效地分隔开混乱的人群，
阻止骚乱扩大，
并护住了主位区域。
卫昭本人则如离弦之箭，
大步流星，
分开慌乱的人群，
直奔那倒地抽搐的官员。
他面色沉凝如水，
目光如电，
迅速扫视周围环境以及地上痛苦挣扎的人。
“让开！都退后！”他低喝着，
让围拢过来的几个不知所措的仆人退开。
崔令姜在最初的惊悸之后，
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口，
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那枚同心锁机括，
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凝聚。
她没有被周围女眷的尖叫感染，
反而在人群向后拥挤时，
借着身形纤细，
巧妙地向前挪移了几步，
寻找到一个既能看清情况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的角度。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卫昭的动作，
同时也飞快地扫过地上那位官员扭曲的面容和僵直的手指。
那官员她有些印象，
似乎是光禄寺的一位从五品给事中，
姓刘，
负责部分宫廷宴饮采办事宜，
官阶不高，
却是个有些实权的肥缺。
卫昭已单膝跪地，
俯身探查。
他先是极快地探了探刘给事的颈侧，
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睑，
眉头瞬间锁死。
没有任何犹豫，
他出手如风，
连点刘给事胸前几处大穴，
试图延缓其生机流逝，
但那抽搐并未明显减缓，
刘给事口中的怪响反而愈发微弱，
瞳孔的光泽正在急速消散。
“不是急病。”
卫昭抬头，
目光锐利地扫向闻讯挤过来的崔家主和几位神色惊惶的官员，
声音斩钉截铁，
“是中毒！”
“中毒”二字如同又一记惊雷，
炸得众人头皮发麻！原本稍稍被控制的场面又有些骚动起来。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崔家宴上……”崔家主又惊又怒，
脸色铁青。
镇北侯特使，
那位虬髯大汉，
此刻面色也极为难看，
一只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目光阴沉地扫视着全场，
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
卫昭无暇理会他们的反应。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刘给事身上。
他目光下移，
落在刘给事那只因剧烈抽搐而紧紧攥握的右手上。
指缝之间，
似乎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肤色的暗色痕迹。
他眼神一凝，
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用力掰开那已然僵硬的手指。
就在刘给事掌心摊开的刹那
——
卫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周遭的混乱喧哗似乎瞬间远去。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刘给事的掌心。
那里，
根本没有什么预想中的毒药残留或是暗器。
只有一道清晰的、用某种特殊朱砂或颜料绘制的印记
——那图案繁复而诡异，
群星环绕着一片深邃的旋涡！
与他怀中那份来自王守澄的、关于赵贽失踪案的密档中，
某个未被记录的细节描述，
以及他多年前在某处绝密卷宗里惊鸿一瞥看到的某个古老标识，
隐隐重合！
星纹！
又是这该死的星纹！
而就在这一瞬间，
凭借过人的眼力和记忆，
卫昭几乎可以肯定，
这印记的图案细节，
与他昨日奉命初步排查赵贽城外私宅时，
在书房暗格里发现的那枚不起眼的、烧焦了一半的令牌拓印图，
高度相似！
赵贽的失踪，
刘给事的暴毙，
神秘的星纹……还有王守澄那讳莫如深的态度……
一切绝非孤立！
电光石火间，
卫昭猛地抬头，
目光如利刃般射向女眷席的方向！他记得清楚，
方才混乱发生前，
他例行扫视全场时，
曾注意到那位穿着过分隆重红妆、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崔家庶女，
她的目光似乎……也曾若有所思地投向过二楼回廊，
而那时，
刘给事尚未异样。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此刻正微微苍白着脸、努力维持镇定、却仍忍不住望向这边的红衣少女。
四目相对。
崔令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清晰地看到了卫昭眼中那瞬间的震惊、审视，
以及毫不掩饰的锐利怀疑！
他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而卫昭，
则在崔令姜那双清澈却难掩惊惶的眸子里，
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以及她身后，
那一片因恐惧而失措的锦绣繁华。
他缓缓站起身，
握着刀柄的手指根根收紧，
骨节泛白。
“来人！”他声音冷彻，
如同窗外冰雪，
“彻查此地所有饮食、器皿及一应物件！封锁二楼回廊！今日在场诸人，
暂请留步
——”
“本官，
需逐一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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