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晃动的团扇猝然停在半空。
眼中罕见露出茫然的神色。
“你是怎么用这么纯良的神情，说出这么无礼的话的？”
“不行么？”小和尚瓷白的脸露出一点局促。
“当然不行。”乔伊答得干脆，随口找个理由，“我不喜欢光头，你死心吧。”
小和尚有些急。
“施主，我还没受戒，头发还可以长的。”
“若是……若是你介意，我也可以暂且蓄发。”
他睫毛湿漉漉垂着，湖水般的眸子，颤出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乔伊惊愕地看向他。
这是重点么？
“你是不是被伤到了脑子？”她没好气地揶揄一句。
落到小和尚耳中，却仔细思考起来。
他认真摇头。
“施主，小僧没有伤到脑子。”
“只是被山匪砍伤了后背。”
他侧着身，指了指脊背，证明自己的话。
乔伊下意识看过去。
这一看，团扇险些跌落下去。
小和尚后背一片血红，撕裂的衣衫内，血肉翻卷，几乎能看到里面的白骨。
她惊讶地看向小和尚，“你命够大的。”
这么严重的伤势，还泡在河里那么久，竟然没死。
还有力气在这里缠人。
小和尚转过身，脸上漾出细碎的笑意。
“施主说得对。”
“师父也说我八字命硬，是天生便可替人挡灾的菩萨命。”
他声音轻快，眉眼间带着隐晦的骄傲。
乔伊彻底不生气了。
她怜爱地看了眼小和尚，啧了一声。
“活这么久，终于见到‘活傻子’了。”
“能给旁人做人形盾牌，也值得这么高兴？”
“才不是盾牌。”小和尚垂下眼，认真反驳，“昔日佛祖割肉喂鹰，彻见五蕴皆空。”
“小僧若能以己身止杀孽，又何尝不是以行证道。”
这文绉绉的，听得乔伊头晕。
她拿滥好人实在没招。
“于叔，快走。”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于叔笑了一声，从怀中拿出铜钱，扔给小和尚。
“一会去路边寻个进城的马车，去医馆看一下身上的伤吧。”
这小和尚长得白润好看，乖巧听话，实在是讨喜的很。
于叔难免升起几分好感。
只是他也清楚乔伊的性子，最是讨厌麻烦，便也没有多话。
拎起马鞭，抽了一下，“驾！”
马车向着山寨的方向驶去。
乔伊轻舒了一口气。
抬手展开成大人送来的书信。
她的眸光轻颤，“这寨主竟然是后来的？”
于叔听到乔伊的话，在马车外小声说起了解到的消息。
“没错。这山上的寨子，名为‘胡儿寨’，大约有数百号人，老寨主刚离世。”
“现在的寨主，据说是半月前，从别的地方逃过来的。”
“刚开始上山，只是想找个落脚之地。”
“却刚好遇到老寨主离世，少寨主年幼，整个寨子群龙无首。”
“新寨主名熊彪，年四十，武力极强，带着几十号帮手，迅速掌管寨子。”
“胡儿寨也是从他接管开始，频繁发生烧杀掳掠的事情。”
“看来这新寨主不是个善茬啊。”乔伊把信纸撕碎，扔入茶壶中，随口问道：“可知道这熊彪是从何而来？”
于叔叹息一声，“成县令也不清楚。”
乔伊蹙眉。
这倒是有些棘手。
“我知道。”清朗的嗓音，从车外传来。
乔伊一愣，掀开车帘。
小和尚小跑着，跟在马车侧面，眼巴巴看着她。
乔伊一愣，“停车。”
于叔早有准备，马车骤然停稳。
小和尚双手撑住膝盖，轻声呵着气，眼神偷瞄着乔伊的神色，嗓音低缓。
“小僧知晓。”
“熊彪原来是青县的匪首，被官府清缴时，逃窜到这里。”
“我就是追着他来的这里。”
“也是被他丢下山的。”
他睫毛轻颤，小心看着乔伊，“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现在能带上我了吗？”
乔伊被他逗笑了。
她胳膊搭在窗户上，眉眼含笑。
“你都告诉我了，我还带着你做什么？”
小和尚一愣，“我都告诉你了，你还不带我么？”
乔伊点头，分外绝情，“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小和尚眼睛逐渐睁大。
耳根都气红了。
“你、你……”
他似乎并不相信，这世上能有这么坏的人。
乔伊笑吟吟看着他，“怎么？想骂我？”
小和尚微微阖眼，“阿弥陀佛，阿弥陀福……”
持戒修身。
他不能犯口业。
可是……
这个女施主真的好坏啊！
小和尚腮帮子颤了颤，一向平和冷静的模样有些破功，难得露出几分少年气。
他毫无杀伤力地瞟了乔伊一眼。
双手合十，“小僧告辞。”
他转身就走。
低垂的睫毛在白皙的眼底，投出委屈的阴影。
整个人像是被霜打了一般。
“师父说得对……”
女人都是骗子。
越是好看，越会骗人。
车上那个，就是最大的骗子。
就算她邀请自己同行，他也绝不会再上当了！
绝不！
小和尚背影绷得笔直，脚步踩出闷响，
那模样，像是与谁生气一般。
乔伊没忍住笑出声。
“上车。”
轻缓的一声，顺着风声传入小和尚耳中。
正在心里发誓，要远离乔伊的小和尚，耳朵忽扇了一下。
站在原地没有动。
乔伊向后靠了靠，有些敷衍地致歉，“刚才是我错了，不该逗你，上车……”
哗啦——
乔伊的话没说完，对面已经多了一个笔直的身影。
小和尚眸光清淡。
缓缓躲开乔伊看过来的目光。
“多谢施主，可以启程了。”
乔伊眼底的笑意溢了出来。
想到小和尚刚从山上下来，开口问道：“你在山上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姑娘。”
“她姓谢，是昨日被山匪抓上山的。”
“看到了。”小和尚点头。
“谢苡柠怎么样？”
小和尚抬眼，“已经往生极乐，小僧还给她念了往生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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