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城市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在霓虹灯的闪烁下沉沉睡去。苏夜却异常清醒。她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文档上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的开头,像一片被反复犁过却颗粒无收的荒地。灵感枯竭,编辑的催稿邮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焦虑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烦躁地推开键盘,起身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细长的薄荷烟。夜色浓稠,对面公寓楼的窗户大多漆黑,只有零星几盏还亮着,像夜航船只孤独的灯火。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楼下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存在——社区角落那个荒废已久的小花园。
由于疏于打理,花园早已野草疯长,玫瑰凋零,只剩下些顽强的野花在月光下摇曳。但奇怪的是,就在花园中心,那棵据说有上百年树龄的老橡树下,似乎有一片区域的光线格外不同。那不是路灯的昏黄,也不是月光的清冷,而是一种……柔和的、仿佛从内部透出来的、带着淡淡暖意的光晕,像一团朦胧的、会呼吸的雾气。
鬼使神差地,苏夜掐灭了烟,披上一件外套,悄悄下了楼。
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和露水的湿润。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早已失去锁闭功能的锈铁门,踏入了这片被遗忘的领地。杂草掠过她的小腿,带来微痒的触感。越靠近那棵老橡树,那种奇异的感觉就越发明显。空气似乎变得更加静谧,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她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耳边放大。而那片光晕,也越发清晰,仿佛一个无形的结界。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光晕的边缘。没有实质的阻挡,却有一种微弱的、类似电流通过的酥麻感,同时,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情绪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一个孩子咯咯的笑声,在阳光下追逐着肥皂泡泡;一份热腾腾的、带着家乡味道的饭菜香气,和母亲温柔的叮咛;一段忧伤而优美的旋律,仿佛来自某个古老的音乐盒;还有……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思念与愧疚的悲伤,浓得化不开……
苏夜猛地缩回手,画面瞬间消失。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那片依旧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区域。这不是幻觉!这片区域,这片“花园”,在窃取、或者说,在收集人们的梦境和思绪?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苏夜像着了魔一样,每晚都会来到这个“窃梦花园”。她发现,这片光晕区域并非固定不变,它会随着月相、时间甚至天气微微移动、变化形状和强度。而每一次触碰,她都能“品尝”到不同滋味的梦境碎片:有甜蜜的初恋悸动,有考试失利的沮丧,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失去至亲的刻骨悲痛……这些碎片杂乱无章,来自不同的人,不同的人生阶段,却都带着最原始、最真实的情感温度。
她开始带着一个小本子,像一个小偷,又像一个贪婪的鉴赏家,偷偷记录下这些“窃取”来的梦境。起初,她只是出于一种病态的好奇和一种摆脱自身创作困境的侥幸心理——或许这些鲜活的他人之梦,能成为她枯竭灵感的源泉。
但渐渐地,事情起了变化。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记录那些离奇的、强烈的梦境片段。她开始尝试去“理解”它们,去拼凑碎片背后的故事。那个总是出现钢琴声和消毒水气味的角落,是否属于一个住院的孩子,或者一位怀念过往的音乐家?那个反复出现海边落日和离别背影的区域,又承载着谁无法释怀的遗憾?
她甚至发现,当她长时间静坐在花园里,不主动去触碰光晕,只是放松心神,那些梦境碎片会像受到吸引的萤火虫,轻轻飘向她,在她周围萦绕。她不再是粗暴的“窃取者”,更像是一个被动的“接收者”,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她的写作状态也在悄然改变。她不再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苦思冥想,而是允许自己沉浸在花园的静谧和那些纷杂的情感流中。奇妙的是,当她重新面对空白文档时,那些曾让她窒息的焦虑感减轻了。她笔下的人物,似乎被注入了从“窃梦花园”里汲取的、更真实、更细微的情感层次。她写的虽然仍是虚构的故事,但情感的基底却变得厚实而动人。编辑反馈说,她最近的文章“有了血肉”。
然而,与收获相伴的是日益沉重的负罪感。她像一个窥私癖患者,在无人知晓的深夜,贪婪地汲取着陌生人最私密的悲欢。这种不劳而获的“灵感”,让她感到不安。更重要的是,她无法忽视那些梦境中蕴含的沉重部分——那些孤独、恐惧、绝望和无法愈合的伤痛。它们像冰冷的雨水,渗透进她的心里。
一晚,月光格外皎洁。苏夜再次来到老橡树下。这一次,她触碰到了一片异常冰冷、黑暗的区域。涌入她脑海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窒息般的沉默,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存在的虚无感和自我厌恶。那绝望如此浓烈,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她仓惶地逃离了花园,一连几天不敢再去。那个冰冷的梦境碎片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她心里。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小区的居民,试图找出那个梦的主人,那个被如此深重黑暗笼罩的灵魂。是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神色阴郁的年轻男人?还是那个深夜常在阳台独自饮酒、背影佝偻的中年妇人?
她意识到,“窃梦花园”给予她的,不仅仅是创作的养料,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关于他人痛苦的无言见证。她无法再心安理得地仅仅做一个“窃取者”。
又一个深夜,苏夜带着一小包薰衣草种子和一把小铲子,再次走进了花园。她没有去触碰任何光晕,而是借着月光,在老橡树旁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小心翼翼地挖开土壤,将那些细小的种子播撒下去。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或许只是一种徒劳的象征性举动,但她想为这片收集了太多悲伤的土地,种下一点带有安宁气息的东西。
她蹲在地上,用手指轻轻压实土壤时,忽然感到手背一凉。一滴水珠落下。她抬起头,发现并不是下雨,而是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为那些陌生的悲伤,也为自己的无力,也为这世间所有无声的痛苦。
从那天起,苏夜去花园的次数减少了。她不再仅仅去“窃取”,有时只是去坐坐,拔掉一些过于疯长的野草,或者就着月光读一首安静的诗。她依然写作,灵感却不再完全依赖那片奇异的光晕。她学会更多地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观察真实的生活。
“窃梦花园”依然存在,老橡树下的光晕在夜晚依旧朦胧。但苏夜明白,真正的创作源泉,或许不在于窃取他人的梦境,而在于勇敢地直面并耕耘自己内心的花园,同时,对世间所有的梦,怀抱一份温柔的悲悯与沉默的陪伴。她播下的薰衣草种子,或许永远不会发芽,但那个播种的动作本身,已在她心中,完成了一次悄无声息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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