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国际会议中心一号厅,上午九点差五分。
沈墨站在后台的幕布侧边,透过缝隙看着台下。能容纳三百人的大厅座无虚席,过道里还加了临时座位。前排是统一深色西装的企业代表,中间是各部门的参会干部,后排挤满了媒体记者——长枪短炮已经架好,镜头盖全部打开。
空气里有种紧绷的安静。没有人交谈,大家都在翻看手里的会议材料,或者低头看手机。偶尔有咳嗽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主任,还有两分钟。”会务组的小张小声提醒,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周书记已经到了,在贵宾室。姜秘书长也在。”
沈墨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他今天穿了一套深灰色西装,白衬衫,蓝色条纹领带——许半夏昨晚特意帮他选的,说这个搭配“既有权威感又不失亲和力”。镜子里的自己眼圈还有些发黑,但眼神很亮。
九点整。
主持人——分管工信的刘副市长走上台,敲了敲话筒:“各位企业家代表,各位来宾,同志们,现在开会。”
会议按照既定流程推进。刘副市长致开场词,周明远讲话,姜云帆介绍协作带整体情况。每个人的发言都经过精心打磨,既肯定了成绩,也承认了“当前面临的困难和挑战”,最后都落脚到“市委市政府将坚决维护政策连续性,保障企业合法权益”。
台下很安静。但沈墨能感觉到,那种安静不是认同,而是等待——等待实质性内容,等待具体承诺,等待能让他们安心的答案。
轮到沈墨发言时,已经是九点四十五分。
他走上讲台,调整了一下话筒高度。台下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那些目光里有期待,有怀疑,有审视,还有隐藏得很深的敌意——他知道,在座的企业家里,一定有和李国涛关系密切的人。
“各位企业家朋友,我是沈墨。”他开口,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首先我要代表市发改委,对大家长期以来对协作带的支持表示感谢。也要对近期因为个别事件给大家造成的困扰,表示歉意。”
开场白很常规。台下有人开始低头看手机。
“我知道,大家今天来,最关心的是三个问题。”沈墨切换了ppt页面,屏幕上跳出三个加粗的问句:“第一,被挪用的资金怎么办?第二,受影响的项目怎么继续?第三,协作带未来怎么走?”
台下瞬间安静了。所有目光重新聚焦。
“关于第一个问题。”沈墨点击鼠标,下一页是省纪委的公告截图,“根据省联合调查组的通报,涉及违规挪用的资金,已经冻结相关账户,正在依法追缴。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所有合法合规获得资金支持的企业,不会因为个别干部的违纪行为而受到牵连。该拨付的资金,会按时拨付;该到位的补贴,会按时到位。”
有人举起手机拍照。闪光灯亮成一片。
“第二个问题。”沈墨又翻了一页,是项目清单,“我们对协作带所有在建和已签约项目进行了全面梳理。目前确认,因为资金挪用直接影响的项目有七个,涉及金额一千三百万元。这七个项目,我们已经启动应急预案:一是协调金融机构提供临时周转贷款;二是调整财政资金安排,优先保障;三是督促相关企业拿出自救方案。总的原则是——不让一个合规项目因为腐败问题而夭折。”
台下开始有小声议论。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沈墨深吸一口气,“协作带还要不要继续?我的答案是:不仅要继续,还要搞得更好。”
他调出了最后一张ppt,那是一张全新的制度设计图:“过去三年,协作带靠的是领导干部的推动,靠的是两地企业的信任。但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建立更坚实的制度基础。具体来说:第一,产业基金实行穿透式监管,每一笔资金从拨付到使用,全程可追溯;第二,项目评审引入第三方专业机构,杜绝行政干预;第三,建立企业信用档案,将合规经营与政策支持直接挂钩。”
他顿了顿,看向全场:“也就是说,以后在协作带里,规则说话,数据说话,信用说话。谁守规矩、谁有实力、谁贡献大,谁就能获得支持。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话音落下,大厅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掌声从后排开始响起,逐渐蔓延到前排。不是那种礼节性的掌声,而是有力、持续、发自内心的掌声。
沈墨知道,他击中了要害。企业家们要的不是空洞的承诺,而是清晰的规则。在规则不明确的环境里,再大的承诺也轻如鸿毛;而在规则清晰的环境里,哪怕只是简单的告知,也有千钧之重。
按照议程,接下来是提问环节。工作人员开始传递话筒。
第一个提问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胸前挂着“清河精工”的工牌:“沈主任,我是清河精工的副总经理。我们公司和临港一家企业有深度合作,共同研发一款新型电机。项目已经进入中试阶段,原定下个月申请产业基金的第二批支持。现在这种情况下,申请还能正常进行吗?评审标准会不会变?”
问题很具体,也很尖锐。
沈墨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清河精工的这个项目我知道,技术方案我看过,很有前景。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第一,申请照常进行,截止日期不变;第二,评审标准不但不会变,还会更加公开透明——所有申报项目的技术参数、市场分析、团队构成,都会在保护商业秘密的前提下,向评审专家全面公开。我们要选的是真正的好项目,而不是谁的关系硬。”
“那评审专家名单会公开吗?”旁边有人追问。
“会。”沈墨回答得毫不犹豫,“不仅公开名单,还会公开每位专家的评审意见——当然,是在项目确定支持之后。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决策是怎么做出来的。”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第二个提问的是个年轻女性,来自一家做工业软件的创业公司:“沈主任,我们是家小公司,去年才加入协作带。我想问的是,这次事件之后,政府对我们这种小企业的态度会不会变?毕竟我们不像大企业那样有抗风险能力。”
这个问题问出了很多中小企业的心声。
沈墨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了一个故事:“三年前,我在玉泉县工作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做农产品电商的小伙子。他大学毕业回乡创业,想帮乡亲们把山货卖出去。当时县里有笔扶持资金,按规定只能给规上企业。很多人劝他算了,但他没放弃,一遍遍跑部门,一遍遍改方案。最后,我们为他特事特办,给了五万块钱的启动资金。”
他看向全场:“三年后的今天,这个小伙子的公司年销售额已经过千万,带动了周边三个乡镇的农产品销售。那五万块钱,可能是他当时唯一的希望。”
“我想说的是,”沈墨的声音很坚定,“在协作带里,企业没有大小之分,只有优劣之别。只要你的项目好,团队靠谱,市场有需求,我们就支持。这个原则,以前没变,现在不会变,以后更不会变。”
掌声再次响起。这次更热烈。
提问环节持续了四十分钟。问题一个比一个具体,一个比一个深入。沈墨没有回避任何一个,能当场答复的当场答复,需要研究的承诺研究时限。他的笔记本上记了满满三页。
十一点二十分,座谈会进入最后一个环节——企业代表发言。
清河重工的董事长刘振邦第一个上台。这位六十岁的老企业家没有拿讲稿,站在话筒前沉默了几秒,才开口:
“我在清河办厂三十八年了。见过很多事,也经历过很多风浪。”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稳,“今天坐在这里,听着沈主任讲的那些话,我忽然想起1998年。那年亚洲金融危机,咱们清河有多少企业倒闭?银行抽贷,政府不管,大家只能自生自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现在不一样了。有问题,政府主动站出来解决。有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这就是进步。李国涛一个人的问题,是他个人的问题,不是协作带的问题,更不是党委政府的问题。我们清河重工表态:协作带,我们跟到底。”
说完,他深深鞠了一躬。
台下先是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第二个上台的是临港一家企业在清河分公司的负责人。他讲了两地合作带来的实际好处——成本下降15%,交货周期缩短20%,技术交流让产品迭代速度加快。“临港和清河,就像左手和右手。一只手脏了,洗洗就好,总不能把手砍了吧?”
比喻很直白,但很形象。
发言一个接一个。原本计划的五家企业代表发言,最后变成了八家、十家。每个人说的都不长,但每句话都实实在在。
沈墨在台下听着,心里那块石头慢慢放下了。他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企业家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谁在做事,谁在搞事。
座谈会原定十二点结束,结果拖到十二点半。散会时,很多企业家围上来,递名片,问问题,要联系方式。沈墨一一回应,耐心解答。
等他终于脱身时,已经快一点了。
周明远在贵宾室等他,姜云帆也在。
“讲得很好。”周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特别是那段关于规则的话。这才是治本之策。”
姜云帆递过来一瓶水:“沈主任辛苦了。嗓子都哑了。”
“应该的。”沈墨接过水,喝了一口,“姜秘书长下午有什么安排?”
“下午我带队,去几家重点企业走访。”姜云帆说,“把今天的会议精神再传达一下,也听听他们还有什么具体困难。”
“那好,我们分头行动。”沈墨看了看表,“我下午还要去调查组那边,有几个问题需要补充说明。”
三人一起走出会议中心。正午的阳光很烈,照在地上白晃晃的。
门口还聚集着一些没走的企业家,看到他们出来,又围了上来。
“沈主任,您刚才说的那个信用档案,具体什么时候能落地?”
“周书记,我们那个项目……”
“姜秘书长,您下午先去哪家企业?我们公司就在附近……”
工作人员赶紧上前维持秩序。沈墨一边回答着问题,一边往外走。
坐进车里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会议中心。大楼在阳光下巍然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光。
他知道,今天的座谈会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但至少,他迈出了第一步。
而且,迈得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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