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周萍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们带来的大包小裹。
“农村条件艰苦，比不上城里。既然来了，就要有吃苦的准备。别总想着以前怎么样，在这里，能干活、能挣工分才是硬道理。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但能不能解决，我不保证。”
她的话说完了，房间里一片寂静。
新知青们都被这直白甚至有些冷酷的“下马威”镇住了，心里那点对“知青大家庭”的浪漫幻想瞬间破碎了大半。
原来，这里也有等级，也有规矩，甚至可能还有……排挤？
周萍看着她们各异的神色，心里叹了口气。
每年都来新人，每年都要重复这一套。她何尝不想热情一点？
但现实是，资源就这么多，活计就那么重，来的新人若是吃不了苦、惹是生非，拖累的是整个知青点。
她这个组长，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头。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自始至终都异常平静的温卿身上。
这个新来的，倒是有点特别。
没有抱怨，没有害怕，甚至没有好奇，就那么安静地听着，仿佛一切与她无关，又仿佛一切早已了然于胸。
“都听明白了吗？”周萍收回目光，问道。
“明白了……”几个女知青稀稀拉拉地回应。
“明白了就赶紧收拾，铺好床铺。等会儿男知青那边安顿好了，一起去领这个月的口粮和基本用具。”
周萍说完，不再多留，转身走了出去，留下几个心情沉重的新人，面对这简陋的安身之所和未知的集体生活。
在周萍言简意赅地介绍完规矩后，新知青们各自忙碌起来，将行李搬进拥挤的宿舍。
低矮的土坯房里弥漫着尘土和新鲜稻草的气味，伴随着箱子拖动和低声交谈的嘈杂。
温青动作利落，很快将自己的角落收拾出来，仅有的几件衣物叠放整齐，那只旧帆布包塞在炕席下，看起来依旧简陋，却自有一股井井有条的气息。
等大家都勉强安顿下来，已是傍晚时分。
在老知青的提醒下，所有新知青集合，跟着周萍前往大队部领取第一个月的口粮和基本生活用具。
大队部是村里为数不多的砖瓦房之一，但也同样陈旧。
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烟草和旧纸张的味道。
会计拿着厚厚的账本，按照名单，给每个新知青称量着口粮——主要是粗糙的玉米面、少量的小米，以及一些土豆、萝卜之类的耐储存蔬菜。
工具则是一人一把锄头、一个铁锹、一个搪瓷缸子和一个脸盆，都是些最基础的东西。
看着那点可怜的口粮和简陋的工具，新知青们脸上刚刚因为安顿下来而稍微放松的神情又紧绷了起来。
这点东西，怎么够吃一个月？还要干重活？
轮到温青时，她平静地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然后看向站在一旁监督的老林头，开口问道：
“林队长，请问村里哪里可以买到或者订做柜子？用来放私人物品。”
她的声音清晰平静，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显得有些突兀。
其他新知青都诧异地看向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关心柜子？
老林头也愣了一下，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沉静的女知青会先提出这个要求。
“柜子？”老林头磕了磕烟袋锅。
“屯子里老赵头会木匠活，你们要的话，可以找他做，给点工分或者钱票都行。”
他转头看见门外有一个小男孩蹲在那儿，朝外面喊了一嗓子：“铁蛋！过来！”
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臃肿旧棉袄、脸蛋冻得通红、挂着两行清鼻涕的小男孩应声从门外钻了进来，怯生生地看着老林头。
“带这些知青去老赵头家。”老林头吩咐道。
小男孩铁蛋用力点了点头，好奇地看了看这群穿着体面的城里人，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温青对老林头道了声谢，便跟了上去。
徐晓兰犹豫了一下，也小声对温卿说：“我……我也想去看看。”
王强和李明见状，觉得有个柜子确实方便，也表示一同前往。
其他几个新知青互相看了看，大多没什么兴致，或者囊中羞涩，便留在原地继续为那点口粮发愁。
铁蛋人小，却对村子极为熟悉，带着温青几人在狭窄的村路上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处院子更显杂乱、堆满了各种木料和半成品家具的农家。
一个头发花白、手上布满老茧和裂口的老汉正在院子里刨木头，这就是老木匠赵老头。
温青直接说明了来意，要订做一个结实、带锁扣的大木箱。
赵老头话不多，看了看温卿，报了价，可以用工分抵，也可以用钱。
温青直接选择了付钱，爽快的态度让赵老头多看了她两眼，答应尽快给她做好。
徐晓兰、王强、李明也跟着做了箱子。温青给了带路的铁蛋两颗大白兔奶糖，小男孩不好意思的收下，小声的说了一声，谢谢姐姐就跑了。
根据知青院的规矩，老知青们都要为新来的知青其一个接风宴，粮食由老知青们出。
所谓的接风宴，就在知青点的堂屋进行。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一张大桌子上摆着几盆菜。
——一盆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料的咸菜疙瘩，一盆水煮土豆和萝卜块，几乎看不到油花，主食则是颜色发暗、掺杂着麸皮的窝窝头和一锅能清晰照见人影、稀得可怜的小米粥。
这就是老知青们为了“欢迎”他们准备的饭菜。
几个舟车劳顿、早已饥肠辘辘的新知青，看着眼前的饭菜，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了。
孙小曼用筷子扒拉了一下那黑乎乎的咸菜，差点呕出来，另一个叫李红的女知青看着那能照见人影的粥，眼圈立刻就红了，强忍着才没掉下眼泪。
“就……就吃这个吗？”一个男知青忍不住小声嘀咕。
一个身材高壮、皮肤黝黑、名叫赵卫东的老男知青闻言，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冷哼道：
“怎么？嫌差？就这，还是我们省出口粮给你们接风的！不想吃就别吃，饿着！”
另一个剪着短发、眼神带着几分刻薄的女知青，叫吴爱党，也阴阳怪气地接口：
“就是，城里少爷小姐的胃金贵，咱们这穷乡僻壤可伺候不起！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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