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医学术语都像一把锤子，敲在张明月脆弱的心防上。“大出血”、“终身不孕”、“一辈子病根”……这些冰冷的词语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手指冰凉。
李庆平适时地伸出手，揽住张明月微微发抖的肩膀，语气带着对医生太过直白话语的不满和对自己媳妇的维护：“医生，您别吓唬她，我们就是来咨询一下，现在技术这么发达，哪有您说得那么严重……”
医生面无表情地合上病历本：“我只是把可能发生的后果告知你们。决定权在你们自己手里。当然，如果坚持要手术，我们医院也可以做，需要签字确认知晓风险。”
从诊室出来，张明月脚步虚浮，几乎是被李庆平半搀扶着走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医生那句“终身不孕”和“一辈子病根”。
那天晚上，张明月噩梦连连。梦里，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周围是模糊的白影，然后是无休止的流血，最后医生用冷漠的声音告诉她：“你以后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她尖叫着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不止。
李庆平被惊醒，打开灯，看着她惊恐未定的样子，心中了然，却故作关切地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张明月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是不是白天医生的话吓到你了，不用害怕，医生就是吓唬咱们，说不定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呢。”
张明月猛地抬起头，眼神直勾勾看着李庆平，“可是要是发生了呢？那我是不是就一辈子不能有孩子了，甚至可能会死……”
李庆平赶紧把她揽在怀里，“不会的，不会的，你这么好，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你别害怕明月。”
过了会，李庆平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那……手术的事，你还考虑吗？”
张明月猛地摇头，把脸埋进膝盖里，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恐惧：“……等等，再等等……我……我还没想好……”
她退缩了。对未知手术的恐惧，对可能失去未来生育能力的担忧，以及对落下终身病根的害怕，甚至死亡。这些彻底压倒了她之前想要摆脱现状的决心。医生的警告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于是，日子就在这种恐惧、犹豫和持续的孕吐中一天天拖沓着过去。李庆平不再主动提起，只是更加细心地照顾她，李寡妇也依旧战战兢兢地伺候着。张明月自己则陷入了更深的矛盾和自我怀疑之中，不再轻易说出“不要”两个字，只是被动地承受着身体的变化和时间流逝。
当她某天清晨照镜子，隐约感觉腰身似乎不再那么纤细，当她某次下意识抚摩小腹，感受到一种微妙的、不同以往的饱胀感时，她才惊觉——在无尽的纠结和拖延中，孕期，已经悄然进入了相对稳定、流产风险也更大的第四个月。
那个她一度坚决想要放弃的小生命，已经在她的子宫里，更加牢固地扎下了根。而妊娠反应也逐渐的减弱。
孕肚初现。张明月原本纤细的腰身现在已有了明显的圆润弧度。办公室里眼尖的同事早已看出端倪，送上或真心或客套的祝福。
或许是身体度过了最难受的阶段，或许是时间磨钝了最初的尖锐抗拒，那个“不要孩子”的念头，如同退潮般，在她心底渐渐微弱下去。
李庆平和李寡妇捕捉到她的这种变化，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些，家里的气氛也仿佛随着天气一同回暖。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几位没课的女老师聚在一起闲聊，话题不知怎的就绕到了孩子身上。她们看着张明月日渐隆起的小腹，笑着打趣坐在她对面的杨柳。
“杨老师，你看张老师这都四个月了，真羡慕。你跟秦营长结婚也有一年了吧？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呀？是暂时不打算要？”快人快语的王老师笑着问，语气里满是善意的好奇。
一时间，办公室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杨柳身上。张明月也下意识地停下了批改作业的笔，抬眼望去。
杨柳正整理着教案，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却疏离的微笑，并没有寻常新媳妇被问及此事时的羞涩或尴尬，她语气平静而清晰：“谢谢王老师关心。我和我爱人商量过了，目前我们还是想以工作和学业为重，暂时没有要孩子的计划。”
她的回答如此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仿佛这个问题早已深思熟虑，并且得到了丈夫的全力支持。
张明月愣住了，心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意外，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妙的被比下去的感觉。
原来，并不是所有女人都会被动接受生育的宿命，有人可以如此坦然地规划自己的人生节奏。她垂下眼，掩饰住内心的波澜，没有接话。
晚上回到家，饭桌上摆着李寡妇精心烹制的、据说对孕妇有益的菜肴。张明月吃着饭，像是随口提起般，把办公室里的对话学了一遍，末尾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意和辩解：“人家杨柳说了，她和秦营长暂时不打算要孩子，要先忙工作和学习呢。现在年轻人，想法都不一样了。”
她的本意，是想告诉李庆平和李寡妇，并非只有她一个人离经叛道，杨柳的选择也是一样的，很超前，并试图借此为自己之前激烈的反抗寻找一些合理性支撑，缓和一下自己在家庭中曾经不懂事的形象。
谁知，李寡妇一听，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筷子“啪”地往碗沿上一敲，刻薄的言语如同毒汁般喷射出来：
“她说你就信啊？哪个刚结婚的小媳妇不盼着赶紧给男人生个孩子稳住脚跟？还暂时不要？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我看哪，根本就不是她不想要，指不定是她那身子骨有问题，怀不上！装什么清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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