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真相，化作一股更加汹涌的愤怒与排斥感，冲击着萧景琰昏沉的意识。
他猛地咳嗽起来，仿佛被那虚假莲池的“水汽”呛到，又像是要呕出胸中的愤懑，小脸憋得通红，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假水……偷来的……”
“……莲花……根是黑的……”
“……佛……下面是空的……”
李公公听得模糊，只当王爷是渴极了说胡话，愈发心疼，只能更小心地喂水。
几个时辰后，天色将明未明之时，那两名派出的侍卫终于返回，带着一身露水和压抑不住的震惊。
“刘管事！查到了！” 其中一人声音带着颤抖，“法坛基座周围，地面温度异常偏低，贴近地面能听到极其细微的流水声！我们在外围一处被杂草掩盖的土坡下，发现了一个新挖掘的痕迹，扒开浮土，看到了……陶制的管道！不止一根，是好几根粗大的陶管，埋在地下，方向……都指向法坛！”
另一人补充道：“我们顺着管道方向远眺，那边……正是如今旱情最严重的西南村落方向！”
虽然未能直接看到地下莲池，但这些发现的陶管和异常的流水声，已经足够印证刘伯最坏的猜想，也与王爷那“偷水”的呓语完全吻合！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刘伯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光芒，怒极反笑，“好一个普度众生的法相大师！好一个悲天悯人的万佛法会！原来是在吸凉州百姓的血，养他那一池祸水，演这一场欺世盗名的戏码！”
证据，已经到手了一部分。
但如何揭露？
在对方掌控舆论、又有郡守府撑腰的情况下，贸然公开这些发现，很可能被反咬一口，说是王府构陷。
“刘管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侍卫急切地问。
刘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眼内室方向，王爷依旧在痛苦地昏睡。
“等。” 刘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们不是要‘祈雨’吗？我们就看看，他们这场戏，打算怎么演下去！”
他要等一个时机，一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莲池映金身”的骗局，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时机！
法坛之上，清水涟涟，莲花摇曳，佛光（幻象）氤氲，仿佛极乐净土。
法坛之外，土地龟裂，井枯河竭，民生凋敝，如同阿鼻地狱。
这荒谬而残酷的对比，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刘伯心中，也通过那无形的联系，折磨着昏睡中的萧景琰。
天，快亮了。
但笼罩在凉州上空的，并非希望之光，而是更深沉的阴谋与等待爆发的风暴。
郡守府的“祈雨”公文如同战书，凉王府内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
刘伯按兵不动，暗中收集证据，同时严密关注着法坛的一切动向。
而城外的旱情，在“祈雨法事”消息的催化下，如同被浇了油的火，越烧越旺。
越来越多的村落陷入水荒，田土干裂的噼啪声如同哀鸣，绝望的情绪在乡野间蔓延。
就在这焦灼的时刻，昏睡了两日、水米难进的萧景琰，竟突然挣扎着要起身。
他依旧虚弱，小脸瘦削，眼窝深陷，但那双空洞的眸子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焦躁。
他推开李公公递来的水碗，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指向王府大门外，反复念叨着几个含糊不清的词：
“……挖……挖沟……”
“……水……那边有水……”
“……引过来……给苗苗喝……”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配合着虚弱的状态，更像是一个病糊涂的孩子在说胡话。
李公公只当他是渴极了产生的幻觉，连声安抚：“王爷乖，水马上就来了，法相大师就要祈雨了……”
“不要他的雨！” 萧景琰突然激动起来，声音嘶哑地尖叫，“假的！是偷的水！挖！我们自己挖！”
他挣扎着要下床，力气大得惊人。
刘伯闻讯赶来，看到王爷这般模样，再结合之前探查到的法坛导水管网信息，心中猛地一动！
王爷这看似糊涂的“挖沟”指令，难道是指……要去截断那些偷水的管道？！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让刘伯瞬间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硬闯法坛揭露阴谋风险太大，但若能在其外围，以“痴王胡闹”为由，意外“破坏”其窃水系统，岂不正是四两拨千斤之法？
“王爷，您是说……要去外面挖沟，引水？”
刘伯蹲下身，紧紧盯着萧景琰的眼睛，试图确认。
萧景琰用力点头，手指依旧固执地指着城外西南方向，那里正是旱情最重、也是导水管网来源的方向：“……挖！把水抢回来！浇地！”
“好！就依王爷！” 刘伯当机立断，不再犹豫。
他立刻召集了王府中那几十名经历过北疆战火、绝对忠心的乡勇。
这些人对王爷早已奉若神明，虽不明白具体缘由，但一听是王爷的命令，无不凛然遵从。
“王爷要带大家去城外挖沟渠，玩耍散心，你等务必护卫周全，听从王爷……呃，‘指点’。”
刘伯吩咐道，刻意强调了“玩耍”二字。
于是，一副奇特的景象出现了：身体虚弱、需由两名健壮乡勇用简易肩舆抬着的凉王萧景琰，率领着几十名手持锄头、铁锹的乡勇，浩浩荡荡却又透着几分诡异地从王府侧门出了城，径直朝着西南方向的旱区而去。
郡守府和法坛方面的眼线立刻将消息传回。
赵元闻报，先是一愣，随即嗤笑：“这傻子又要发什么疯？挖沟？难不成他想自己挖条河出来？不必理会，派人盯着便是，只要他不靠近法坛，随他胡闹去。”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傻王病糊涂了的荒唐举动，正好可以作为笑料，进一步打击王府威信。
法相听到消息，也只是微微蹙眉，并未过多在意。
他自信阵法隐秘，岂是一个痴儿胡乱挖掘能破坏的？
只当是对方无计可施下的困兽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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