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千旭阳最终篇(1)
大殿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曾经镶嵌在穹顶的夜明珠早已蒙尘,辉煌的灯火、喧闹的人声、刀剑相击的清脆鸣响——所有属于天殿鼎盛时期的记忆,都随着时间褪色成墙壁上淡淡的影子。
如今这里只有寂静,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压弯脊梁的寂静。
千旭阳坐在主座旁那张他坐了近十万年的次席上,微微仰头,望着上方那尊玄金铸就的主座。
阳光从高窗外斜斜切进,在座椅边缘镀上一层模糊的金边。
恍惚间,他看见周子墨坐在那里,眉目依旧如万年前那般飞扬,正对他笑着说:“旭阳,天殿交给你了。”
他眨了眨眼。
幻影消散,只剩空座。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划过脸颊,落在手背上。
千旭阳低头看着那点水渍,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近十万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怎么哭。
脚步声从殿门外传来,很轻,但在这样的寂静里清晰可闻。
两名女子并肩走入大殿。
左边那位身着素白衣裙,容颜清冷如月下寒潭,是天殿之母、周子墨的结发妻子姜若伊。
右边那位一袭冰蓝长衣,眉目间凝着化不开的哀愁,是冰云——他的冰云。
两人都已踏入圣帝境,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天地道韵,那是此界所能容纳的极致。
她们站在那里,仿佛连大殿的光线都明亮了几分。
可她们脸上的神情,却比这空寂的殿堂更让人心沉。
千旭阳扶着座椅扶手,缓缓起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做得有些艰难——并非因为老迈,而是因为生机正在这具身体里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流逝。
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心跳都比上一次更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搬运沙石。
他走向她们,脚步虚浮,却竭力挺直脊背。
“来了。”
他在两人面前站定,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在枯槁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时候到了,该走了。”
冰云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指尖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她的眼眶红了——那么凉,像深冬的玉石,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旭阳……”
她声音发颤,“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
千旭阳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扶着自己的手背上。
他的手粗糙,布满了近十万年操劳留下的痕迹,此刻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别说傻话。”
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近十万年时光,你和姜姐倾尽心血助我修行,我已知足。我的路……走到这里,便是尽头了。”
他转头看向姜若伊,微微躬身:“姜姐,冰云性子执拗,日后……烦请您多照拂。旭阳在此谢过。”
这一躬弯得很慢,仿佛每一寸下降都在对抗着什么无形的重量。
姜若伊急忙上前托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真的拜下去。
“旭阳,”她的声音也哽咽了,“该说谢谢的是我,是子墨,是整个天殿。这近十万年若无你支撑,天殿早已不存。你守着子墨留下的基业,守到油尽灯枯……这份情,天殿永世不忘。”
她说着,竟向千旭阳微微欠身。
这一礼,代表周子墨,代表天殿历代弟子,代表所有承过他恩泽的人。
千旭阳直起身,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冰云脸上,那目光温柔而哀伤,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魂魄里——尽管他知道,魂魄也快散了。
冰云忽然紧紧抱住他。
她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脸埋在他肩头,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我不走……我不走……”
她反复呢喃,像溺水者抓着浮木。
千旭阳僵了一瞬。然后,他缓慢而坚定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冰云被他推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没有看她,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大殿尽头那尊主座。
脚步落在大殿金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谁的心上。
终于,他走到主座前,停顿片刻,缓缓坐下。
那一瞬间,某种无形的东西改变了。
他依然瘦削、依然苍白、依然生机微弱,可当他坐在那尊象征着天殿至高权柄的座椅上时,整个人的气质骤然不同——那是主宰者的姿态,是万年前周子墨坐在这里时的姿态。
姜若伊望着他,心中忽然一酸,却又有一丝欣慰。那个骄傲的、意气风发的千旭阳,终于在最后一刻,回来了。
千旭阳的目光终于落在冰云脸上。那目光平静,平静得近乎残酷。
“冰云,”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清晰而冰冷,“我以天殿之主的名义命令你:离开天武大陆,前往上位面。自此,你我情断义绝,再无瓜葛。”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冰云心里。她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不……不是真的……”
她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你骗我……你在骗我对不对?”
千旭阳不再看她,转而望向大殿穹顶,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
冰云还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极致的痛苦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只能无声地流泪,身体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姜若伊上前扶住她,深深看了千旭阳一眼,千旭阳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姜若伊扶着几乎虚脱的冰云,一步一步退出大殿。脚步声远去,最后消失在大殿外的光里。
千旭阳依然望着穹顶,一动不动。
一滴泪,终于从他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衣襟。
……
三年光阴,对修行者而言不过弹指。
这一日,天殿大殿外人头攒动。上万名天殿弟子整齐列队,姜家族人立于另一侧,所有人都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沉重。
他们来送别。
姜若伊和冰云站在大殿门前。
三年过去,冰云消瘦了许多,眼中的哀伤沉淀成一片深潭,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
她穿着三年前那身冰蓝长衣,目光始终望着紧闭的殿门。
殿门后,千旭阳坐在主座上,透过门缝望着外面那道身影。他的手紧紧握着扶手,指节泛白。
姜若伊转身,面向众人。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这些都是天殿的火种,是周子墨和千旭阳两代守护的传承。
“今日一别,恐无归期。”
她的声音平稳,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望诸位勤修不辍,护天殿永昌。”
众人齐齐躬身,久久不起。
姜若伊深吸一口气,转向冰云:“走吧。”
冰云终于收回望向殿门的目光。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这座大殿、这片土地、还有殿内那个人,全部装进眼里带走——然后缓缓点头。
两人凌空而起,衣袂飘飘。
升至百丈高空,姜若伊抬手,指尖道韵流转。
面前的虚空开始震颤、扭曲,最终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迅速扩大,化作一条由九色光华构成的通道,晶莹璀璨,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那是通往上位面的路,是此界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飞升之门。
姜若伊最后看了一眼下方熟悉的山川殿宇,看了一眼那些跪地相送的身影,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
然后,她转身,迈入光道。
冰云没有立刻跟上。
她悬在空中,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摆。
她望着大殿,望着那扇门,望着门后那个看不见的人。
良久,她轻声说了一句话。
声音太轻,被风吹散,没有人听清。
只有殿内的千旭阳,通过唇形,读懂了那三个字:
“我等你。”
冰云笑了,笑着流泪,然后决然转身,步入光道。
虚空合拢,九色光华消散,天空恢复湛蓝,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下方,上万弟子与族人伏地叩首,久久不起。
大殿内,千旭阳依然坐在主座上,望着冰云消失的那片天空。
阳光从高窗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的身体一点点放松,靠在椅背上,目光渐渐涣散。
嘴角,却带着一丝极淡、极温柔的笑意。
这一别,便是永恒。
而永恒之中,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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