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斗突然的滞涩让陈默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他手掌压在操纵杆上,能清晰感知到金属震颤的频率——不是冰层断裂的脆响,是更钝重的阻力。
“摄像头推近。”他对副驾的苏晴烟说,声音比窗外的雪粒还冷。
苏晴烟快速调整着控制台,屏幕上的雪花噪点里,一截弯曲的金属支架正从雪层中露出一角,顶端还挂着块冻硬的蓝布,像被雪埋了半世纪的蝴蝶。
“帐篷支架。”陈默的拇指在操纵杆上轻点,铲斗微微上抬,金属与冰层摩擦的尖啸里,蓝布下隐约透出红色logo——是地质队的队徽。
苏晴烟的手指在热成像仪上快速滑动,屏幕右下角的光斑比半小时前更暗,却仍在跳动:“夹层温度比周围高两度,可能有避风空间。”
陈默的指节在操纵杆上叩了两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去年在川滇交界处救塌方村民时,他见过类似的雪层结构——表面冰壳下往往藏着疏松的“呼吸层”,但挖掘稍有不慎就会引发连锁崩塌。
他抓起粉笔在挡风玻璃上画了四个交叉的圆圈:“蜂窝掘进法。围绕中心点打四个浅孔,释放压力。”
“明白。”阿亮哥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清障组换小铲头,三分钟到位。”
雪幕突然被一声犬吠撕开。
哈森的红围巾在风雪里晃了晃,他松开白耳的牵引绳时,那只雪色的阿拉斯加已经蹿出十米远。
少年的鼻尖冻得通红,却仍扯着嗓子喊:“白耳能闻见活人的气息!兽医说它能在零下四十度闻见二氧化碳!”
白耳在三十米外的斜坡前急刹,前爪疯狂刨着雪面,雪块溅起半人高。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位置正好在热成像光斑的正东方向。
“二壮带探测组过去!”他刚按下对讲机,身后突然传来金属撞击声。
是马三刀。
老矿工的军大衣敞着怀,铁锹砸在探测桩上迸出火星:“你们听不见吗?!”他的脸扭曲得像块冻硬的老树皮,“底下那些动静,跟矿难时一模一样!他们敲了七天,敲到指甲盖全掀了……”话音未落,铁锹已经劈向第二根探测桩。
阿亮哥从背后扑上去,两人在雪地里滚作一团。
马三刀的嘶吼混着雪粒灌进陈默耳朵,他想起昨夜马三刀蹲在燃料桶旁时,后颈的汗渍在零下三十度结成盐霜——那是矿难幸存者才有的应激性盗汗。
“带回营地。”陈默对着对讲机说,声音里没有波动。
他解下自己的羊皮手套,蹲在雪地里捡起半块冻硬的馕,上面还沾着马三刀刚才挣扎时蹭上的血。
营地的柴油炉烧得噼啪响。
陈默推开门时,马三刀正蜷缩在行军床上,军大衣搭在炉子边冒热气。
他把卫星电话放在床头柜上,按下播放键——滋滋的电流声里,先是冰块碎裂的轻响,接着是指节叩击金属管的节奏:短,短,短;长,长,长;短,短,短。
“摩斯码,‘还活着’。”陈默说,“然后是‘别放弃’,‘告诉儿子’,‘爸爸没逃’。”
马三刀的背突然绷直了。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电话,喉结动了动,像条搁浅的鱼。
电流声里又传来个年轻女声,带着浓重鼻音:“林教授说……让我记着……他儿子小宇的生日……”
“你儿子今年该上高中了吧?”陈默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去年在甘肃,他翻到过马三刀钱包里的照片——穿蓝校服的少年举着奖状,背景是“矿工子弟小学”的红墙。
马三刀的手突然抖起来。
他抓起电话贴在耳边,指腹反复摩挲着按键,仿佛在触摸某个遥远的温度。
最后三十秒音频放完时,他的肩膀开始抽搐,却始终没发出声音,只有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军大衣前襟,很快冻成晶亮的冰珠。
“需要热融。”陈默把茶杯推过去,“冰壳太硬,机械效率太低。”他没等马三刀回答,转身走向门外,靴跟在结霜的地面敲出清脆的响,“周胖子在改热交换腔,你要是愿意,来搭把手。”
凌晨两点的雪小了些。
周胖子的简易热交换腔在柴油炉上滋滋冒热气,废弃机油桶里的燃油被尾气余热烘得发烫。
陈默握着软管测试温度,指腹刚贴上管口就被烫得缩回——正好临界点。
“第一孔注入。”他对挖机手点头。
橙黄色的燃油顺着软管渗入雪层,冰层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像谁在地下敲玻璃。
半小时后,铲斗再次下探时,阻力明显轻了——半米厚的冰壳被融出个碗口大的洞。
“能耗降了四成。”周胖子举着计算器冲陈默比了个大拇指,油渍在他脸上抹出朵花。
陈默没说话,目光始终锁在微型摄像头的屏幕上——那是根细如手指的探测仪,此刻正缓缓钻入雪层。
三点零七分,屏幕突然剧烈晃动。
苏晴烟的呼吸声在陈默耳边炸开:“手!有手!”
陈默扑到控制台前。
模糊的雪花噪点里,一只泛着青灰的手正微微颤动,腕间的红绳还系着半块平安扣。
镜头再推进些,能看见雪堆里躺着个穿冲锋衣的老人,白发上结着冰碴,而那只手的主人——应该是小舟——正用另一只手举着块纸板,字迹被冻得扭曲:“救他”。
“停机械。”陈默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人工开挖。”他抄起冰镐就要往雪坑跑,却被一道身影撞得踉跄。
是马三刀。
老矿工不知何时换了双防滑靴,手里攥着把小铁锹,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
他跪在雪坑边缘,铁锹尖轻轻碰了碰冰面,抬头时眼里全是血丝:“这次……让我挖。”
陈默盯着他。
马三刀的军大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工装——和当年矿难时的制服一个颜色。
风卷着雪粒灌进坑底,十七盏挖机灯却在这时齐刷刷转了方向,暖黄的光像张网,将雪坑周围的黑暗一点点撕开。
冰镐凿在冰面上的轻响里,陈默听见马三刀的声音,比雪粒还轻,却清晰得像春天的第一声融冰:“娃,叔来了……”
雪坑里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晰。
小舟的手指还在动,一下,两下,像在数着什么。
而林教授的双腿陷在冰里,裤管下露出的皮肤已经乌青——那是冻伤超过六小时的迹象。
陈默解下自己的围巾,轻轻盖在老人脸上。
远处传来阿亮哥的吆喝:“担架组到了!”但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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