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如同暗夜中唯一的导航星,引领着身后这支由恐惧和求生欲维系的队伍,在南京破碎的躯体间穿行。
系统提供的【区域动态感知图】在他意识中持续亮着微光,淡蓝色的线条勾勒出废墟迷宫的真实骨骼。他“看到”前方五十米处有半堵随时可能倒塌的高墙,“看到”右前方十字路口有两个代表日军的红色光点在缓慢游弋,“看到”左拐的小巷尽头堆积着燃烧过的家具残骸,无法通行。这份超越时代的信息优势,被他运用到了极致。他选择的路径,往往是在绝境边缘的瓦砾堆上踩出的险径,是两栋将倾未倾楼房间的狭窄缝隙,是月光照不到的死角阴影。每一次停顿、俯身、挥手示意,都精准地避开了可能的视线与威胁。
起初,跟随的妇孺只是麻木地挪动脚步,脑中一片空白。但渐渐地,当他们发现跟随这个沉默的男人,竟然真的能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时,某种近乎迷信的依赖感开始滋生。那个学生少年,更是目光灼灼,竭力模仿着林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如何落脚更轻,如何利用阴影轮廓隐藏身形,如何在急速奔跑中保持呼吸的节奏。
夜风更紧了,刮在脸上像钝刀子。一位老妇人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被少年死死架住。少年喘着气,望向前面那道始终稳定如磐石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用干涩的嗓音极轻地问:“恩人……我们,要走到哪里去?”
林烬没有回头。他的视线正锁定在地图上一个较为空旷的区域标识——那是他根据这身体原主混乱记忆碎片,结合自己对城市布局的直觉,推断出的“国际安全区”可能方位。那是地狱里理论上唯一的诺亚方舟。
“找个能暂时喘口气的地方。”他回答,声音被风吹散,听不出情绪。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种,在每个人心底摇曳了一下。
然而,当他们悄无声息地摸到那片区域边缘,透过断墙缝隙远远望见拉起的铁丝网和隐约晃动的、不同于日军军服的人影时,林烬意识中的地图,却猛地泼上一片刺目猩红!
就在那片被寄予厚望的安全区入口外围,赫然分布着七个鲜红的点!它们并非无序散落,而是呈一个松散的、却扼守要冲的半弧形,牢牢锁定了难民可能涌来的几个方向。更让林烬眸光沉凝的是,其中两个红点旁,浮动着细小的系统标注:【军曹(经验丰富)】、【伍长(警戒状态)】。而在这些红点与铁丝网之间,还有一小片被标记为淡黄色的缓冲带,几个代表中立人员(很可能是安全区委员会的外国侨民)的绿色光点在那里焦急地徘徊,却无法越过红点的封锁线。
这不是溃兵散勇。这是一支任务明确、指挥有序的拦截小队。他们的目的赤裸而残忍——堵死避难者的生路,或者进行“筛选”与屠杀。
林烬骤然抬手,握拳下压。
身后众人早已对他的手势形成条件反射,瞬间矮身,屏息,挤进最近的断墙残垣之后,连最幼小的孩子都被母亲死死捂住了嘴,只有惊恐的眼睛在黑暗中圆睁。
林烬藏身于一堵厚重的防火墙后,将感知提升到极限。视线穿过杂物缝隙,看清了局面:入口处沙袋工事简陋,铁丝网并不高,几名戴着袖标的外国人正努力与外围的日军士兵交涉,手臂挥舞,但日军士兵只是冷漠地摇头,枪口虽未直接抬起,却隐隐指向外侧的黑暗。七名日军,两人一组占据三个稍高的废墟堆作为火力点,那名军曹带着伍长在最靠近路口的位置来回踱步,眼神像扫帚一样反复清扫着可能藏人的阴影。
强攻是下下策。七条枪,交叉火力,带着这群惊弓之鸟般的平民,冲上去就是送死。
【隐藏任务:余烬庇护。当前存活平民:9。需确保至少5人存活脱离。】
【提示:目标区域(安全区入口)被敌方单位封锁。建议:1.寻找替代路径(扫描中……未发现可靠替代入口)。2. 清除封锁单位(风险等级:高)。3. 制造战术窗口。】
替代路径被否,硬闯风险太高。那么,只剩下“制造窗口”。
林烬的目光如鹰隼般掠过战场。日军的布防有其优势,也有弱点——注意力高度集中于前方难民可能来袭的方向,侧翼和后方相对空虚,且与安全区内的外国人之间存在一个微妙的、因规则而产生的“缓冲”心理距离。他们警惕的是成群的“猎物”,而非……
一个计划的核心迅速在他脑中凝结成形:声东击西,制造混乱,调虎离山,一击斩首。
他悄然后撤,回到幸存者们藏身的角落。目光扫过,迅速锁定了三人:那名眼神坚毅的学生少年,一个虽然瘦削但骨架结实、之前帮忙搀扶他人的码头工人模样的青年,还有一个脸上带着擦伤、眼神却还算镇定的店伙计。
“你,你,还有你,”林烬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钉,楔入三人耳中,“仔细听好,我只说一遍。”
三人立刻绷紧身体,凑近过来。
“我会在那边,”林烬指了指日军侧后方一栋黑黢黢的三层框架楼,“制造动静,引开大部分鬼子。等入口处的鬼子注意力被吸引,人数减少,你们三个,”他目光如炬,轮流看过他们的眼睛,“就带着所有人,用最快的速度,直线冲过那片空地,扑进铁丝网里面!不要停,不要回头,不要管任何事,直接去找那些戴袖标的外国人,抱住他们!明白吗?”
“明白!”少年和码头工人重重点头,店伙计喉结滚动一下,也用力抿嘴。
“恩人,那您怎么办?”少年忍不住追问,眼中满是忧虑。
“那不是你们该考虑的。”林烬打断他,语气没有波澜,“记住,机会只有一次。枪响,或者爆炸响,就是你们跑的号令。跑慢了,不仅你们死,所有人都会死。”
他从怀里掏出那两枚缴获的九一式手榴弹,掂量了一下,又检查了一遍南部式手枪的弹夹。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身体微微伏低,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黑豹,贴着墙根的阴影,无声无息地朝着选定的那栋三层废楼滑去。他的动作与周围崩塌的景物完美融合,仿佛一道移动的裂缝。
等待的时间被恐惧拉长。每一秒都像在钝刀上煎熬。少年紧紧攥着身边老妇人颤抖的手,眼睛死死盯着日军的方向,又忍不住瞟向林烬消失的黑暗。
大约五分钟后。
“轰隆——!!!”
一声远比步枪射击沉闷、狂暴得多的巨响,猛然从日军小队右后侧约一百二十米外炸开!耀眼的火光瞬间撕裂夜幕,将那片废墟的轮廓狰狞地投射到天上,碎裂的砖石和木屑如雨点般泼洒下来,一团浓烟翻滚着升起。
安全区入口处的日军小队像被马蜂蜇了般骤然骚动!
“掷弹筒?还是炸药?”军曹脸色一变,厉声吼道,“第二组、第三组,跟我来!第一组(伍长带一人)原地警戒,盯紧入口!”
他反应迅速,判断爆炸点有一定距离且威力不小,可能是小股抵抗分子的袭击,必须立刻查明清除,但入口也不能完全放弃。他带着四名士兵,呈战斗队形,警惕而快速地朝着爆炸点扑去。
入口处,只剩下那名伍长和一名二等兵,两人紧靠着沙袋,枪口指向爆炸方向,又紧张地时不时扫视前方黑暗的空地,显然压力倍增。
就是现在!
少年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林烬的话在耳边轰鸣。他猛地拽起老妇人,从藏身的瓦砾后跃出,嘶声大喊:“跑啊——!!!”
声音未落,他已率先冲了出去。码头工人和店伙计也立刻行动起来,一人一边架起体力最弱的抱着婴儿的母亲,推着、拉着其他妇孺,爆发出绝境中的全部力气,跌跌撞撞却目标明确地朝着那片闪烁着微弱希望灯光的铁丝网入口亡命狂奔!
“有人!支那猪冲过来了!”留守的伍长眼角余光瞥见人影,惊怒交加,立刻调转枪口。那名二等兵也慌忙举枪。
生死一瞬。
“砰!”
一声格外清脆、带着某种稳定节奏感的枪响,不是来自地面,而是来自高处,来自那栋三层废楼某个黑乎乎的窗口。
伍长的眉心应声出现一个血洞,高举的指挥刀“当啷”坠地,人向后仰倒。
二等兵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要扣动扳机扫射冲来的人群。
“砰!”
第二颗子弹几乎衔尾而至,精准地钻入他的太阳穴。他的身体猛地一歪,瘫在沙袋上。
枪声仿佛发令枪,让奔逃的人群更加疯狂。少年第一个冲到铁丝网前,不顾划伤,连滚爬爬地钻了过去,然后回身拼命拉扯后面的人。码头工人几乎是将那对母子抛了过去。店伙计腿上被铁丝刮开一道口子,血流如注,却不管不顾,最后一个扑进铁丝网内,瘫倒在地。
安全区内的几名外国侨民早已被爆炸和枪声惊动,此刻看到一群中国人如此惨状地冲进来,立刻涌上,用身体挡住他们,同时用英语、德语大声向外面呵斥,表明这里是安全区。
远处,正搜索爆炸点的军曹听到了入口方向截然不同的枪声,心知中计,狂吼着带人往回冲。
但已经晚了。
三层楼的破窗后,林烬缓缓垂下枪口,南部式手枪枪管滚烫。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巧妙利用了墙体夹角,只露出极小射击窗口,打完两枪立刻变换位置。他没有去看安全区内终于获救、抱在一起嚎啕大哭或茫然四顾的幸存者们,也没有去看那名少年在人群中焦急回望、搜寻他身影的目光。
【叮!隐藏任务:余烬庇护,完成。】
【成功保护平民存活并脱离:7人。(另两人在途中因体力不支倒下,未能跟上)】
【奖励发放:功勋+50。技能“初级战地统御”已解锁。辅助功能“区域动态感知图(基础)”已永久激活。】
关于小队编组、士气维持、简单战术配合的知识流涌入脑海,那幅微光地图也彻底稳固下来,成为意识中一个可以随时调取的常驻视野。
功勋点跳动到了65。收获颇丰。
入口外,日军军曹的怒吼和急促的脚步声正在逼近。更远处,更多的哨音和喧哗被这里连续的爆炸与枪声点燃。
此地不可久留。
林烬像一道被擦去的墨迹,从窗口消失。他沿着预先观察好的退路——一条连接着隔壁建筑废墟的、部分塌陷的屋顶通道——迅速撤离。几个起落,便融入了更庞大、更复杂的废墟阴影之中,再无痕迹。
安全区内,惊魂甫定的人们被侨民们引导着向内安置。少年拒绝了立刻去包扎的提议,固执地站在铁丝网边,望着外面依旧浓重的黑暗和远处晃动的日军手电光柱。他的脸上有泪,有擦伤,但那双眼睛,却在泪光后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硬的东西。
他记住了。记住了那枪声响起的方向,记住了那个在绝境中撕裂黑暗、带来一条血路的、孤独如狼的背影。
而此刻的林烬,已在千米之外,找了一处相对稳固的地下室角落,背靠冰冷的水泥墙,缓缓坐下。他拿出干粮,就着冷水吞咽,同时调出系统界面,检视着新获得的技能和地图功能。
地图上,代表他自己的蓝色光点微微闪烁,周围是错综复杂的废墟线条,更远处,许多红色光点正在无序地移动、聚集,像被惊扰的蜂群。
独狼的旅程还在继续。
但这一次,当他合上眼稍作休憩时,耳边似乎还隐约回荡着少年那声嘶力竭的“跑啊——”,以及更多凌乱而充满生机的脚步。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知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下一秒,呼吸已调整至近乎停滞的幽深状态,唯有意识中的地图,微光流转,静静扫描着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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