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潭在临江县城外十里,一处山明水秀之地。赵先生的别院就隐在潭边竹林深处,白墙黛瓦,清雅不俗,与其说是别院,不如说是一处精心打理的雅居。
林逸和柳乘风抵达时,早有仆从在门口等候,恭敬地将两人引入。穿过几重月洞门,来到一处临水的敞轩。轩外碧潭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几只水鸟悠然掠过。
昨日马车中的那位“赵先生”,此刻正独自坐在轩中,面前摆着一副围棋棋盘,手边一壶清茶热气袅袅。他今日换了一身天青色常服,更显儒雅随和,但眉宇间那份久居人上的雍容气度,却难以掩盖。
“林公子来了,请坐。”赵先生放下手中棋子,含笑示意,目光在林逸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身后如标枪般挺立的柳乘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见过赵先生。”林逸依言坐下,柳乘风则默立在他身后一侧,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不必拘礼。昨日一碗红汤面,让赵某回味至今。今日请公子来,一是想当面致谢,二来,也是想与公子手谈一局,聊作消遣。”赵先生说着,将盛着黑子的棋盒推到林逸面前。
林逸心中微动。下棋?这绝非简单的消遣。棋局如战局,对方是想借此看看自己的格局、心性与智谋。
“先生相邀,敢不从命。”林逸没有推辞,拈起一枚黑子,略一沉吟,便落在了棋盘右上角星位。落子沉稳,毫无新手的怯懦与犹豫。
【知识库,调用‘古代围棋名家棋谱分析’、‘博弈论基础’……】
信息流无声辅助,但更多的是林逸自身冷静分析的本能在主导。
棋局无声展开。
赵先生棋风大气磅礴,开局便构筑起浩大声势,如同一位稳坐中军帐的大帅,调度四方。而林逸的棋风却极为怪异,时而如同初学者般莽撞深入,时而又如老狐般狡诈,弃子争先,绝不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行棋天马行空,往往在看似无关紧要处落子,十几手后却成为制约全局的妙手。
他下的不是棋,是计算,是取舍,是现代博弈思维对古典棋道的一种降维打击。
赵先生起初还带着几分考较的闲适,但随着棋局深入,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落子越来越慢,看向林逸的目光,也由欣赏变成了深深的探究。
“林公子这棋路……赵某前所未见,看似毫无章法,却暗藏机锋,每每能于绝境中觅得生机,佩服。”赵先生投子认负,脸上并无愠色,反而带着发现瑰宝的欣喜。
“先生承让,是先生未尽全力。”林逸谦逊道。
“非也。”赵先生摆摆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林逸,“棋如其人。林公子非常人也。困于赘婿之身,却能于旬月之间,以一碗面搅动临江风云,逼退黑狼帮,这份能耐,岂是池中之物?”
他终于图穷匕见。
林逸心知戏肉来了,放下棋子,正色道:“先生过誉了。林逸不过是为求自保,挣扎求存而已。”
“自保?”赵先生微微一笑,拿起茶杯轻呷一口,“若只想自保,昨日便不该放走黑狼帮的人,更不该收下我那枚玉佩。林公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可知道,那张记背后的东家张承宗,他真正的倚仗是谁?”
林逸心神一凛:“请先生指教。”
“青州别驾,马元明。”赵先生缓缓吐出一个人名和官职。
青州别驾!州牧的佐官,地位仅次于州牧,是实实在在的州府高官!怪不得张承宗能如此嚣张,连县丞都只是他明面上的棋子!
“而且,”赵先生语气转冷,目光扫过林逸身后的柳乘风,“据赵某所知,这位马别驾,与三年前边军的一桩旧案,牵扯颇深。那桩案子,导致一位姓柳的哨长含冤而死,家破人亡。”
“什么?!”
一直沉默如石的柳乘风猛地抬头,眼中瞬间布满血丝,浑身杀气不受控制地溢散出来,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赵先生,声音嘶哑如砂石摩擦:“你……你说的是真的?!”
林逸也是心中剧震!他猜到柳乘风有冤屈,却没想到,仇人竟然就是张记背后最大的靠山,青州别驾马元明!这仇,这怨,竟然以这种方式,与他的处境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柳兄!”林逸低喝一声,按住柳乘风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柳乘风猛地回过神,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但那双眼睛,依旧赤红得吓人。
赵先生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继续道:“马元明此人,贪墨军饷,结党营私,乃是三皇子一系的干将。他扶持张记,垄断临江乃至周边数县商贸,所得巨利,大半都流入了三皇子的囊中,用以结交朝臣,扩张势力。”
三皇子!夺嫡之争!
林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升起。他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商业倾轧,至多牵扯到地方官吏,没想到层层剥开,背后竟然是皇子争位这等泼天大事!自己这小小的苏家赘婿,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卷入了帝国最高权力的漩涡边缘!
“先生为何告诉我这些?”林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赵先生放下茶杯,目光坦然地看着林逸,不再有丝毫掩饰:“因为我看重你的才华,更欣赏你的心性。马元明乃至三皇子一系,骄横跋扈,非社稷之福。我辈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林公子,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涤荡这青州乃至朝堂的污浊之气?”
他虽未明说身份,但能直呼三皇子,能知晓这等隐秘,其立场和能量,已不言而喻。
轩内一片寂静,只有潭边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林逸心中念头飞转。答应,便是正式踏上权力的赌桌,与一位皇子为敌,凶险万分,但机遇也同样巨大。不答应,且不说赵先生是否会允许知情者轻易脱身,单是马元明和张记,就绝不会放过知晓了他们秘密的自己和苏家。
更何况,还有柳乘风那血海深仇……
他看了一眼身旁因仇恨而身躯微颤的柳乘风,又看了看目光殷切、气度恢弘的赵先生,缓缓站起身,对着赵先生深深一揖。
“先生以国士待我,林逸,必以国士报之。”
他没有称主上,没有表忠心,只这一句承诺,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分量。
赵先生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抚掌大笑:“好!好一个国士待之!我得逸之,如鱼得水也!”
他亲自扶起林逸,郑重道:“既如此,我们便是同道中人。临江县,便是你我事业的起点。你且放手去做,州府官面之上的风雨,自有我来遮挡。”
得到了初步的承诺和保障,林逸心中稍定,但他立刻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先生,那张记和马元明……”
赵先生笑容微敛,闪过一丝冷意:“马元明树大根深,在青州经营多年,动他需从长计议,等待时机。不过,他伸向临江县的爪子,可以先剁了!”
他看向林逸,语气意味深长:“张承宗不过是马元明的钱袋子之一。打掉他,既能断其财路,也能敲山震虎。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马元明亲自跳出来的契机……”
林逸瞬间明悟。赵先生不仅要铲除张记,更要借此布局,引蛇出洞,目标直指马元明,乃至其背后的三皇子!
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也有一股热血在悄然沸腾。这盘棋,越来越大了。
而此刻,一旁的柳乘风,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仇人的名字终于清晰,复仇之路似乎看到了曙光,但这曙光,却与凶险万分的权力斗争紧密相连。他看向林逸,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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