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宜州州府最负盛名的销金窟。三层朱楼,飞檐挂彩,入夜后更是灯火辉煌,丝竹盈耳,莺歌燕舞不绝。此地不仅是豪商巨贾饮宴作乐之所,更是许多不见光交易与私下结盟的舞台。
周茂才将赔罪宴设在此处,其意不言自明——既要展示实力与诚意,也为接下来的“商谈”营造足够私密且松弛的氛围。
林逸只带了明轩一人,准时赴约。他依旧是一身素净常服,只在腰间多佩了那枚赵恒所赠的黑色鹰令,既是身份象征,也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周茂才亲自在楼下相迎,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仿佛望江楼那日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林东家赏光,蓬荜生辉,快请快请!”他引着林逸直上三楼最奢华的“天香阁”。
阁内早已备下丰盛宴席,除了周茂才,竟还有四五位作陪之人。林逸目光一扫,心中了然。除了万通号的钱不吝(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有两位本地盐商和一位茶商,都是州府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与四海商会沈万金走得颇近,今日却不见沈万金本人。
“林东家如今是王爷面前的红人,更是官造坊的坊主,前程不可限量啊!”一位胖乎乎的盐商打着哈哈,率先举杯。
“王老板过誉,林某不过是替朝廷办差,混口饭吃罢了。”林逸举杯虚应,神色平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话说了几轮。周茂才终于放下酒杯,叹了口气,切入正题:“林东家,实不相瞒,今日请诸位前来,一是为前次望江楼误会赔罪,我周茂才一时糊涂,听信小人挑唆,对林东家多有得罪,自罚三杯!”说着,果然连干了三杯。
林逸只是淡淡看着,不置可否。
周茂才抹了抹嘴,继续道:“这二来嘛,也是想与林东家,以及在座诸位贤达,共商大计。如今这世道,北边打仗,天灾不断,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咱们宜州商界,若还是各扫门前雪,甚至彼此倾轧,迟早被外来的过江龙吞得骨头都不剩!”
钱不吝耷拉着眼皮,阴恻恻接话:“周东家说的是。尤其是一些新行当,仗着有些背景,坏了行规,搅得市场不宁,长此以往,大家都没好处。”
矛头隐隐指向林逸的“快报”、“新式餐饮”乃至官造坊带来的潜在竞争。
林逸放下筷子,看向周茂才:“哦?不知周东家有何高见?”
周茂才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高见不敢当。只是觉得,咱们宜州本地商家,该联起手来!比如,成立一个‘宜州商盟’,统一议价,协调货源,共享渠道,对外一致。如此一来,既能抵御外敌,也能避免内耗,和气生财嘛!”
他环视众人,最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逸:“林东家生意做得广,点子多,又有王爷照拂,若能加入商盟,担任个副盟主,必能带领大家闯出一片新天地!至于盟内规矩,自然是以和为贵,利益均沾。比如那‘快报’的纸张供应、酒楼的食材采买,都可优先从盟内成员中取用,价格嘛,自然好商量。便是官造坊所需的一些寻常铁料、木材,盟内也能提供最优惠的价格。”
图穷匕见。所谓的商盟,不过是想以“合作”之名,将林逸绑上他们的战车,并逐步渗透、控制甚至分享林逸的核心利益(如快报的舆论影响力、官造坊的稳定订单)。至于副盟主,听起来好听,实则是架空的虚衔。
在座的其他商人也都纷纷附和,表示赞同,目光却都紧盯着林逸的反应。
林逸心中冷笑。这套路并不新鲜,无非是威逼(暗示你搅乱市场)利诱(给予虚名和有限的采购优惠)加道德绑架(为了宜州商界)。若他真是个毫无根基的暴发户,或许会心动或惶恐。但如今……
他缓缓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语气平淡:“周东家好意,林某心领。商盟之议,听起来不错。不过……”
他话锋一转:“林某的生意,无论是快报用纸,还是酒楼食材,向来是价高者得,质优者取,与多家都有合作,突然改为独家或优先,恐对原有合作伙伴失信。至于官造坊用料,皆为朝廷特批或指定渠道,流程严格,林某无权擅自更改。此乃皇差,不敢以私废公。”
他直接将“朝廷特批”、“皇差”的帽子搬了出来,堵死了对方想插手官造坊的企图。
周茂才脸色微变,强笑道:“林东家此言差矣,商盟之内,价格质量自然有保证,绝不会让林东家为难。至于官造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盟内几位,在州府工房、户房也有些人脉,或许能帮林东家疏通疏通,让流程……更灵活些?”
这是暗示可以帮林逸在官府环节行方便,甚至可能涉及一些灰色操作。
林逸放下酒杯,声音微冷:“周东家,朝廷法度森严,军械之事更是重中之重。稍有差池,便是抄家灭族之祸。林某胆子小,不敢行差踏错。此事,不必再提。”
阁内气氛顿时一僵。钱不吝冷哼一声:“林东家这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本地老家伙,铁了心要单干到底了?”
“不敢。”林逸站起身,“林某从未想过与谁为敌,只想本分做生意,办好朝廷差事。诸位若想合作,林某欢迎,公平竞争即可。至于结盟把控行市……恕林某无法从命。天色不早,林某坊中还有事务,先行告辞。”
他拱了拱手,不顾周茂才等人的挽留(更多是面子上的),带着明轩转身便走。
下楼时,隐约还能听到阁内传来压低的怒斥与议论。
“给脸不要脸!”
“仗着有王爷撑腰,目中无人!”
“哼,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沈会长那边,看来得下点猛药了……”
林逸充耳不闻。这场宴席,本就是一场试探与摊牌。对方亮出了底牌——试图以商盟形式进行软性控制。而他的拒绝,也彻底表明了态度:道不同,不相为谋。接下来的商业竞争,恐怕会从暗处转向更激烈的明处。
刚走出醉仙楼大门,夜风一吹,带来一丝凉意。明轩低声道:“公子,方才席间,楼下有风影卫的兄弟暗中递来消息。”
“说。”
“沧州来客中,有两人今日午后曾与四海商会一名管事,在城西茶楼短暂接触。内容不详。另外,西山营地外围,傍晚时发现可疑踪迹,似有人窥探,但未靠近,韩庄头已加强戒备。”
“知道了。”林逸眼神更冷。沧州来人与四海商会接触?沈万金终于按捺不住,要亲自下场,甚至可能勾结玄水宫余孽?西山营地被窥探,恐怕也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回到总号,林逸立刻召见赵德海。
“三爷,醉仙楼之事已了,周茂才等人不会善罢甘休。商业上的打压,你帮我盯着,必要时可动用商号资金,打价格战,或者从外地开辟新货源,不必退让。另外,沧州来人和四海商会接触,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风影卫人手若不够,可以暂时借用灰鹞留下的‘鹰眼’等人,务必查清他们的落脚点、人员数量、修为层次,以及……与沈万金的具体勾连。”
“公子放心,我晓得轻重!”赵德海领命而去。
林逸又写了封短信,将今晚宴席情况与沧州来人的新动向,简要告知赵恒。既然对方可能将王爷也视为目标,那么情报共享必不可少。
处理完这些,已是深夜。
静室中,苏婉清的灵体散发着温润的光晕。“逸,你心神有些不宁。”
“树欲静而风不止。”林逸揉了揉眉心,“本以为剿灭邪祭,能得一时清净,没想到麻烦来得更快。四海商会、周氏、万通号这些地头蛇,玄水宫可能的报复,还有朝中不知指向何方的暗箭……”
苏婉清轻轻握住他的手,纯净的灵光带来安抚:“兵来将挡。你有神机坊为根基,有西山营地为利刃,有郡王为盟友,更有张道长等正道助力。何况,”她微微一顿,“你还有我。”
林逸心中一暖,反握住她的手:“是啊,我还有你。”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既然躲不过,那便战吧。正好,神机坊需要压力来推动技术突破,西山营地需要实战来淬炼锋芒。他们想把我当成踏脚石,我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是铁板!”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沉沉的夜空。州府的灯火在夜色中明灭,如同棋盘上交错纵横的势力。
“传令下去,”他没有回头,声音沉稳有力,“神机坊弩机与鳞甲攻关,进度每日一报。西山营地,五日后提前行动,目标老鸦山。我要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让手中的剑,更锋利些。”
夜色深沉,暗流汹涌。但执棋者,已准备好落下他的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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