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
南方山区的一户农家小屋
秦天坐在掉漆的木桌前,头顶那盏白炽灯闪了一下。他没抬头,左手压住书页右边,右手压住左边,把课本往灯下挪了半寸。桌上摆着三本书,最上面那本封皮写着《数学·七年级上册》,边角卷起,纸张发黄。这是他从隔壁村初中生那里借来的,已经借了两个月,每天抄一点,背一点。
他今年十二岁,读小学六年级。个子比同龄人矮半头,穿的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子有点歪。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睡醒就坐到了桌前。但眼睛很亮,盯着题目时一眨不眨。
屋里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墙上挂钟指针走过十一点,滴答声比平时响。他喝了口茶,碗底结了一圈褐色痕迹,水早就凉透了。喝完他搓了搓手,继续写题。
这道题是解方程:3x-7=2x+5。他在草稿纸上写了三遍过程,第一遍用移项法,第二遍用等式两边同时加减,第三遍改成画线段图辅助理解。每种方法都标注了关键步骤,像老师上课那样给自己讲一遍。
他不懂的时候会查定义。书里说“方程是含有未知数的等式”,他就把这句话抄下来,再举两个自己编的例子。遇到复杂点的题目,他会先看例题,然后遮住答案重做一次,对不上就回头找错在哪一步。
窗外风刮了一下,门缝漏进一丝冷气。他缩了缩脖子,没停笔。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秦父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看了几秒没推门。他四十多岁,脸上有长期晒太阳留下的红印,手指粗,指甲缝里还带着泥。他轻轻推开一条缝,看见儿子背影一动不动,肩膀贴着桌沿,脑袋几乎要碰到书本。
他转身回屋,拿了件旧棉衣走出来。这次他没开门,直接从门缝把衣服塞进去,挂在秦天肩上。布料落下的时候碰到了秦天耳朵,他这才抬头,看见衣服,又看了看虚掩的门。
他没说话,把衣服拉好,继续写题。
隔壁屋里,秦母坐在床边缝裤子。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很小,但她今天缝得特别慢。刚才她听见秦父说:“这孩子还在学。”她停下针,问:“学到几点了?”秦父说:“十一点多了。”她叹了口气,说:“比我们当年拼多了。”秦父蹲在门槛边抽烟,烟头一闪一闪,说:“只要他真能行……”
两人没再说下去。
秦天合上书本时,已经是十一点二十。他把三本书整整齐齐码好,压在练习册下面,防止被风吹乱。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门外说:“爸,妈,我能直接考初一吗?”
声音不大,但够清楚。
秦父掐灭烟,站起来走到门口。秦母也放下针线,走过来站在他身后。两人隔着门缝看儿子的背影。
秦天没回头,只是坐着等回答。
他说:“我已经学完一半初一内容了。老师说过,只要成绩达标,就可以申请跳级考试。”
秦父没说话。秦母咬了下嘴唇,走进来,伸手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还有画出来的图形和箭头。她看不懂那些符号,只认得几个字:“代数”“变量”“因式分解”。
她翻到中间一页,看到一道题下面写了三种不同解法,每种后面都打了勾。
她问:“这些你都会?”
秦天点头:“会。”
秦父走进来,站在桌边,看着那道题。他小时候念到初中二年级就辍学了,现在连题目都读不太懂。他指着一个字母x,问:“这个念啥?”
秦天说:“x,代表未知数。”
秦父皱眉:“那为啥不用‘几’?”
秦天说:“因为它是通用符号,可以代替任何数字。”
秦父没听太明白,但看儿子说得肯定,就没再问。他转向秦母,眼神有点飘,像是在问她意见。秦母摇头:“我不懂这些,可这字迹……是他一笔一笔写的吧?”
秦父低头看那本笔记,纸张边缘已经磨损,但字迹工整,没有涂改。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秦天为了抄一本英语书,半夜打着电筒趴在被窝里写,第二天眼睛肿得像核桃。
他喉咙动了一下,说:“学费……得多交一份。”
秦天说:“我可以少吃饭,衣服也不用买新的。”
秦父说:“不是钱的事。”
秦天说:“我知道家里难。可如果我能早点考上中学,早点参加竞赛,说不定能拿奖学金。”
秦父没接话。
秦母坐在床边,看着墙上贴的奖状。那是秦天去年期末考全校第一拿的,纸都泛黄了,她一直没舍得换。她忽然说:“他王叔家儿子去年跳了半级,现在在镇上读书,老师都说聪明。”
秦父嗯了一声。
屋里没人说话。
秦天没催,也没解释更多。他只是坐着,等父母开口。
秦父最后说:“你真能把初一课程都学会?”
秦天点头:“能。”
秦父又问:“要是考不上呢?”
秦天说:“那就按正常升。我不怕重来。”
秦父看了他很久,终于说:“那你……试试吧。”
声音很轻,像从嗓子眼挤出来的。
秦母没反对。她起身去厨房,端出一碗热汤面,放在桌上:“吃完再睡。”
面条不多,但有两个荷包蛋。秦天没推辞,低头吃起来。汤有点咸,但他一口没剩。
吃完他把碗放回厨房,回来吹灭了灯。
黑暗里,他躺在床上,眼睛睁着。脑子里还在过那道方程题,三种解法轮流出现。他想,如果换成4x-9=3x+6,该怎么解?
他闭上眼,在心里列步骤。
第一步,移项……
窗外风停了。
屋外,秦父靠在墙边抽最后一支烟。秦母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件旧棉衣。两人谁都没睡。
他们听见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动静——秦天翻身了,然后又坐了起来。
灯亮了。
纸张翻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天把数学书重新打开,翻到下一页。那一章标题是《一元一次方程的应用》。
他拿起笔,在新草稿纸上写下第一道题:
某校组织学生乘车外出活动,若每辆车坐45人,则有15人无车可坐;若每辆车坐60人,则多出一辆车。问共有多少人,多少辆车?
他盯着题目,眉头慢慢皱起。
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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