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一号会议室。
没人说话。
只有那份《关于京州“11·06”治安整治行动汇报》翻页时的哗啦声,偶尔刺破死寂。
李达康把手里的钢笔帽拧下来,又扣回去。
他斜眼扫向主位,那里坐着沙瑞金。
沙瑞金没看文件,手里捧着保温杯,视线落在虚空的一点上。
高育良坐在左手边,老了许多。
他摘下老花镜,掏出绒布慢慢擦拭。一下,两下。
动作很慢,像是要把那镜片擦秃噜皮。
他现在不分管政法,也不怎么管事,这会开得跟他关系不大,他就是个来凑数的“泥菩萨”。
“看完了?”
沙瑞金把保温杯放下,瓷杯底磕碰桌面,钝响。
“省委值班室昨晚接了二十六个电话。”沙瑞金没看任何人,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有人说这是搞运动,是乱作为,是破坏汉东的招商环境。”
田国富低着头记笔记,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
“但是。”
沙瑞金竖起三根手指。
“三十个亿。”
他身子前倾,两肘撑在桌面上:“同志们,三十个亿啊。咱们汉东下面有些贫困县,全县几十万人口勒紧裤腰带干十年,财政账上也趴不下这个数。”
李达康手里的笔停了。
“在赵瑞龙的一个私人会所里,这仅仅是他们准备转移出去的零头。”
沙瑞金:
“如果我们不动手,这笔钱现在已经变成了瑞士银行的一串数字。到时候,大风厂的工人找谁要饭吃?光明峰那个烂摊子谁来填?”
李达康把笔拍在笔记本上。
“沙书记说得对!”
李达康脖颈发红:
“大风厂那几百号工人这几天就要堵市委大门了。祁同伟同志这一刀切得好!这钱就是救命钱!谁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李达康,让他去给工人发工资!”
钱是硬通货。有了这三十亿,京州的火就能灭。
这种时候,谁跟钱过不去,就是跟京州的稳定过不去。
“所以,这不是乱作为。”沙瑞金一锤定音,视线扫过全场:
“这是敢作为。祁同伟同志这一仗,打出了咱们新班子的态度。我看不仅不能罚,还得奖。”
高育良把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
他没吭声,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凉了,有点涩。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祁同伟这把刀,以前是他高育良手里的,现在被沙瑞金握住了。
而且沙瑞金用得比他更狠,更不讲究吃相。
这哪是汇报会,这是分赃大会。
沙瑞金转头看向高育良:“育良同志,你是老政法,也是祁同伟的老师。你怎么看?”
这是在逼表态。
高育良放下茶杯,脸上那层标志性的儒雅笑容还在,只是多了几分疲惫:
“同伟这个学生,虽然有时候做事糙了点,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脑子是清醒的。既然能为国家挽回三十亿损失,那就是大功一件。”
他把自己摘得很干净。
沙瑞金笑了笑,没再追问。
“行了,散会。达康,这笔钱怎么用,你列个章程。一定要用到刀刃上。”
……
北京,北海公园旁,私人会所。
这里听不到汉东官场的那些算盘珠子声。
施坦威钢琴流淌着《月光奏鸣曲》,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碎钻般的光晕。
香槟塔堆得半人高,每一层都泛着金色的泡沫。
侯亮平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定制西装。
袖口雪白,袖扣是一对精致的蓝宝石,在灯光下闪着幽光。
他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脸上挂着笑,那种笑里透着喜悦,更透着仕途顺遂的矜持。
怀里的孩子裹在明黄色的绸缎里,睡得正香。
“亮平,这名字起得大方。”
一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举着酒杯,轻轻晃动里面的液体,
“浩胜。浩然正气,胜者为王。这孩子以后肯定比你强。”
“刘叔叔您捧了。”
钟小艾挽着侯亮平的胳膊。她今晚穿了一袭正红色露背晚礼服,整个人像一团火。
她微微扬起下巴:“我们要他多大富大贵干什么?只要像他爸爸一样,骨头硬,站得直,别被底下的那些歪风邪气带偏了就行。”
周围一片附和。
“那是,侯局长那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汉东那个大染缸,也就侯局长能出淤泥而不染。”
能进这个厅的,非富即贵。在这个圈子里,侯亮平不仅仅是反贪局长,更是钟家的女婿,是未来的希望。
侯亮平把孩子交给保姆,整理了一下领带。
他从侍者托盘里端起一杯酒,环视全场。
那种目光很自信,带着一种俯视的超然。
去汉东转了一圈,虽然有些波折,但他觉得自己赢了。
他不仅全身而退,还把脚下的路踩得更实了。
“各位长辈,各位朋友。”
侯亮平声音洪亮,透着一股子中气:
“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喝这一杯满月酒。我侯亮平没什么大本事,也就是在反贪一线干了几年苦力。给孩子起名浩胜,就是希望他以后做人做事,都要赢在正道上,赢在阳光下!”
“好!”
“敬正道!”
几十只水晶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就在侯亮平把酒杯送到嘴边的时候。
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被人推开了。
没有敲门。
钢琴声戛然而止。
弹琴的姑娘手抖了一下,按出个错音,极其刺耳。
两个穿着深蓝色夹克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们胸前别的国徽在水晶灯下反着冷光。
那种特有的深蓝色,在这个衣香鬓影、满是高定礼服的场合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体制内的人最怕的颜色——纪委。
侯亮平的手僵在半空。杯子里的酒洒出来几滴,落在他那件昂贵的西装上,洇出一小块深色的污渍。
他毕竟是干反贪的,反应很快。脸上的僵硬只持续了一秒,随即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迎了两步。
“是哪位同志?”侯亮平声音沉稳,“今天是我家人的私人聚会,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公事,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谈?”
领头的中年人面无表情。
他没看满屋子的权贵,没看那一桌子价值不菲的澳洲龙虾,视线直勾勾地钉在侯亮平脸上。
“侯亮平同志。”
那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动作机械,没有任何人情味。
“打扰了。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并附带确凿证据。关于你在汉东省任职期间,存在违反廉洁纪律的问题。”
声音不大。
但在死寂的大厅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扇得啪啪作响。
“第一,收受私营企业主赠送的杰尼亚高档西装一套,价值人民币三万八千元。第二,收受山水集团高小琴赠送的购物卡两张,共计人民币一万元。”
并没有惊天动地的数字。
没有什么几个亿的巨款。
但这几个具体的金额,在这个人均消费过万的宴会上被念出来,就像是在一盘精美的鱼翅里突然看到了一只苍蝇。
不致命,但恶心。
极其恶心。
特别是“高小琴”这三个字,在钟小艾听来,简直比针扎还要刺耳。
侯亮平的脸皮抖了一下。那种从容和矜持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当众扒光衣服的羞愤。
如果是几个亿,那是大案,那是枭雄。
可三万八?一万?
这是把他侯亮平当成了什么?当成了那种没见过世面、贪图小便宜的苍蝇?
“这……这是污蔑!”
侯亮平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起来,声音拔高:“那是工作需要!是为了迷惑犯罪分子!而且那些东西我已经上交廉政账户了!”
“我们查过记录。”
工作人员的声音毫无波澜,直接打断了他的辩解:“你的上交时间,是在收到物品的十六天之后。根据《纪律处分条例》,超过七天未上交且未报备,性质就有待商榷。”
说到这里,工作人员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
“另外,举报人提供了当时试穿西装的视频截图,以及你收下购物卡时的现场录音。”
录音?
侯亮平脑子里嗡的一声。
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个人。
高小琴,他自己,还有……
祁同伟!
只有祁同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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