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傍晚。货船驶入一片宽阔浑浊、水势平缓的江面。两岸是连绵的、长满枯黄芦苇的滩涂,远处隐约可见低矮起伏的丘陵轮廓,在暮色中显得荒凉沉寂。
“大小姐,林护卫,前面就是乌鸦渡了。”赵把头走进船舱,指着前方江心一处较大的沙洲码头。码头上停靠着几艘破旧的渔船和货船,人影稀疏,几间歪斜的木屋亮着昏黄的油灯。
“比预想的晚了一天。”青禾看着窗外。
“前两天那段水路暗流多,不敢走快。”赵把头解释,“不过总算平安到了。乌鸦渡是个野渡口,没官府管辖,鱼龙混杂。永记的钟掌柜应该已经收到信,会派人来接。”
货船缓缓靠岸。码头上弥漫着鱼腥、淤泥和劣质酒水的混合气味。几个穿着破袄、眼神警惕的苦力蹲在岸边,打量着我们的船。更远处,隐约有喧哗和叫骂声传来,像是从那些木屋里传出的。
“都打起精神,卸货。”赵把头吩咐水手,又对我们道,“大小姐,林护卫,先下船吧,这地方不太平,别在船上久留。”
我和青禾下船,踏上湿滑的木板码头。刚站稳,一个穿着半旧羊皮袄、满脸风霜、约莫五十来岁的精干老汉就快步迎了上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朴素的伙计。
“可是澜州来的东家小姐?”老汉抱拳,目光快速扫过我们,最后落在青禾身上。
“正是。阁下可是永记钟掌柜?”青禾还礼。
“老汉钟永年,见过东家小姐。”钟掌柜确认了身份,神色恭敬了些,但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一路辛苦。此地不宜多谈,请随老汉来。住处已经安排妥当。”
他示意伙计去帮忙卸货、清点,自己则引着我们,离开嘈杂的码头,走进后面一条狭窄、泥泞、散发着臭气的小巷。巷子两旁是低矮破烂的窝棚,偶尔有面目模糊的人影在门缝后窥视。
走了约莫一刻钟,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前。院墙是土坯垒的,门是厚实的木门,看着比周围那些窝棚结实些。钟掌柜掏出钥匙开门,让我们进去,又迅速关上门。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正面是三间还算齐整的瓦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墙角堆着些杂物。
“东家小姐,林护卫,委屈二位暂住在此。这是老汉自家院子,平日里就我和两个伙计看着铺子,还算清净。”钟掌柜引我们走进正房堂屋,点亮油灯,“前头临街那三间是铺面,卖些南北杂货,不起眼。后院独立,有侧门通往另一条巷子,紧要时方便撤离。”
“有劳钟掌柜费心。”青禾点头,打量了一下环境,“此地可还安全?最近黑水城,可有什么异常动静?”
钟掌柜叹了口气,示意我们坐下,自己也拉了把椅子坐在下首。“东家小姐问起,老汉也不敢隐瞒。乌鸦渡这地方,向来乱,但最近这半个月,是格外不太平。”
“怎么说?”我问。
“生面孔多了很多。”钟掌柜压低声音,“打扮各异,口音天南海北,但有个共同点——眼神都带着煞气,不好惹。有独来独往的,也有成群结队的。都在打听‘鬼拍’的消息,打听进城的门路。为了争一张‘影符’,暗地里死了不下十个人了。”
“永记的‘影符’,可安全?”青禾问。
“这个东家小姐放心。”钟掌柜道,“咱们的影符是早年与影楼做药材生意时攒下的老底子,来路正,记录在册。老汉一直小心收着,没走漏风声。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老汉已经将影符和拍品名录,存在了城里的‘通汇银庄’,用的是老东家定的暗记。明日,老汉陪东家小姐去取。”
“拍品名录已经有了?”我注意到这点。
“三日前,影楼放出了部分名录,但压轴的那几样,还是‘待定’。”钟掌柜道,“流出来的名录里,多是些来路不明的法器、矿石、丹药,还有几样古墓里出的明器。没见着东家信里提的‘水族古物’。老汉估计,那东西就算有,也在压轴里,名录上不会写明。”
“鬼拍的具体时间、地点、规矩?”青禾问。
“下月朔日,子时正,在城西‘无光窟’地下三层。”钟掌柜显然做足了功课,“规矩还是老样子:凭影符入场,可带一名随从。场内严禁斗法、喧哗、探询他人来历。看中了拍品,亮出对应价码的灵石或等价物,由影楼中人主持竞价。成交后,当场钱货两讫,从专用通道离开。之后是生是死,影楼概不负责。”
“可知道有哪些势力明确会参加?”我追问。
钟掌柜摇头:“影楼对客人身份保密极严。但老汉在城里有些耳目,听说……东海那边来了几个穿和服的,阴气森森的。西域方向,也有黑袍人出没。还有些中州口音的,行踪诡秘。哦,对了,”他想起什么,“大概五天前,有一伙人,大概七八个,住进了城南的‘悦来客栈’。他们不怎么出门,但有人见过他们中的一个,手臂上有暗红色的、像是樱花又像符文的刺青。”
樱花?符文?黄泉神社?我和青禾对视一眼。
“还有,”钟掌柜继续道,“城里这几天,丢了好几个乞丐和流浪汉。官府装不知道。但有人在城外的乱葬岗,发现过被吸干血的尸体,脖子上有牙印,不像人咬的。”
“吸血?”青禾蹙眉。
“像是……尸傀,或者修炼邪功的。”钟掌柜脸色不好看,“总之,这黑水城现在是群魔乱舞。东家小姐,林护卫,你们此来……若是只为生意,办完事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我们明白。”青禾道,“明日先去取东西。另外,钟掌柜,永记在这边,可能调动的人手有多少?是否可靠?”
“连老汉在内,能打的,有四个,都是跟了老东家多年的老人,知根知底,炼气中后期。”钟掌柜道,“另外,还能雇到五六个本地闲汉,给钱就办事,但嘴不严,只能做些外围盯梢、跑腿的粗活。”
“够了。”我开口,“明日取回东西后,我们深居简出,静待鬼拍。这期间,要辛苦钟掌柜和各位兄弟,留意城内各方动向,特别是与我们同住乌鸦渡,或可能对我们身份起疑的人。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是,老汉晓得。”钟掌柜点头,“二位一路劳顿,先用些饭食,早些歇息。卧房已经收拾好了,在东厢。老汉就在前面铺子守夜。”
简单吃了些钟掌柜准备的粥菜,我和青禾来到东厢房。房间不大,陈设简陋,但被褥干净。
“林兄,你感觉如何?”青禾关上门,布下一个隔音的简易禁制。
“瘟毒还算稳定。不动用全力,应无大碍。”我感应了一下体内状况,“明日进城,需更加小心。黄泉神社的人已经出现,幽冥道恐怕也在暗处。那吸血之事,不知是哪方势力所为。”
“嗯。”青禾沉吟,“钟掌柜说影符存在银庄,这倒是个稳妥办法。明日我与你同去。取了东西,立刻回来,不再外出。”
“陆前辈那边,可有消息?”我问。登岸前,我们已按约定,在码头不起眼处留下了暗记。
“按计划,陆前辈会在我们抵达后一日内,通过永记的渠道联系我们。”青禾道,“在此之前,我们只能依靠自己。”
夜色渐深。乌鸦渡的方向,隐约传来断续的、仿佛野兽嘶吼般的嚎叫声,又像是醉汉的狂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黑水城,这座混乱、危险、充满未知的城市,就在数里之外。
而风暴的中心,“无光窟”鬼拍,还有五天。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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