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建新总部大楼的奠基仪式定在早晨九点。
林深站在镜子前,手指抚平西装外套上最后一丝褶皱。这套衣服是林初夏的尺码——肩膀稍宽,腰身略松。她这具重塑的身体比原主瘦了三公斤,那是融合过程中被燃烧掉的人性重量。
镜中的人影有着完美的职业妆容,栗色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嘴角噙着标准而疏离的微笑。只有那双眼睛出卖了她:左眼在适应刺目的晨光时本能地眯起,右眼却贪婪地吸收着光线,虹膜深处金色旋涡一闪而逝。
饥饿感从醒来时就啃噬着她的内脏。
不是胃的空虚,是更深层的东西——意识在渴求“补充”。她能感觉到街上行人散发出的意识波动,像面包店飘出的香气,诱人而致命。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黑色小瓶,倒出三粒银色药片。这是沈国栋留下的配方之一:“抑食片”,用银粉、盐、和林家初代干涸的血痂研磨而成,能暂时麻痹深渊的那部分感知。
药片在舌下融化,一股冰冷的铁锈味直冲脑髓。饥饿感被强行压下,像把一头咆哮的野兽塞进狭小的笼子。代价是她的左半边身体开始麻木,指尖失去温度,心跳被拖慢了四分之一拍。
“三个月,”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一天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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奠基现场人头攒动。
红毯、彩旗、礼炮,还有成排的媒体长枪短炮。这座计划高428米的地标建筑被命名为“归途塔”,宣传册上写着“象征城市精神的回归与升华”。只有林深知道这个名字的真正含义——如果她失败,这塔将成为埋葬她的坟墓。
“林总,这边请。”苏晴走过来,递给她一把镀金的铁锹。女孩的眼神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打量,像在确认眼前的人是否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老板。
林深接过铁锹,掌心接触金属的瞬间,她“听”到了这把工具的记忆——流水线上机械臂的冰冷敲打,包装工人手上淡淡的烟味,运输途中卡车司机哼的老歌片段。建筑物的记忆,器物的记忆,甚至材料的记忆……融合后,她对非生命体承载的“意识残留”变得异常敏感。
这或许是一条路。
如果不吞噬活人,或许可以“吃”这些零碎的记忆残片。就像用面包屑喂鸟,量少,但能勉强止饿。
“林总?”苏晴轻声提醒。
林深回过神,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等着她说奠基辞。她走上临时搭建的讲台,镁光灯闪烁如星海。
“各位,”她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今天我们要建造的不仅是一座塔……”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
因为在人群后方,她看到了七个人。
七个穿着普通便装,分散站立,但彼此间有某种无形联系的人。他们头顶的意识光晕不是常人的白色或淡蓝,而是一种暗沉的、不断旋转的灰色漩涡。
第七守卫,和他们的同伙。
张伯站在最中间,对上了她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用口型说了三个字:“第一天。”
林深的手指收紧,铁锹柄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演讲:
“……我们要建造的,是一座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这座塔将见证这座城市的复兴,也将守护它的安宁。”
她说完,走下讲台,象征性地铲起第一锹土。
泥土翻开的瞬间,她闻到了味道。
不是泥土的腥气,是更深层的东西——地下,有什么东西腐烂了。不是尸体,是更古老、更抽象的腐烂:誓言腐烂后的酸败,契约腐烂后的甜腻,还有……灵魂腐烂后的恶臭。
塔基的选址,就在档案馆竖井的正上方。
沈国栋二十年前就买下了这块地,用层层壳公司掩盖所有权,直到临终前才转到华建名下。他在下一盘跨越生死的棋,而林深是棋盘上最新的一枚棋子。
“林总,这边有几位投资人想见您。”刘帆走过来,额头上沁着细汗。
“推掉。”林深说,“我今天只视察工地。”
“但他们说有重要的事,关于……塔的结构安全。”
林深停下脚步。她看向刘帆指的方向,三个穿着定制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笑容职业而冷漠。他们的意识光晕很正常,但西装袖口处,她看到了熟悉的骨白色刺绣——守卫组织的标志。
“带他们去临时办公室。”她说,“我十分钟后到。”
临时办公室是用集装箱改的,狭小,闷热,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折叠椅。林深走进去时,三个男人已经坐下了。他们没起身,只是点头示意。
“林总,久仰。”为首的男人五十多岁,自称姓赵,是某投资基金的合伙人,“我们对‘归途塔’项目很感兴趣,但有些技术细节需要确认。”
“请讲。”
“塔基深度,”赵总翻开一份文件,“设计图显示是地下三十五米,但我们的地质报告显示,那片区域下方有……空洞。深度大约一千八百米。”
林深面不改色:“自然溶洞,我们已经做了加固处理。”
“不是溶洞。”第二个男人开口,他更年轻,戴金丝眼镜,“是人工开凿的竖井,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末。林总,您父亲应该跟您提过?”
试探。
林深端起纸杯,喝了口水。水温正常,但她尝到了别的东西——水里融入了微量银粉。不是毒,是测试。守卫在测试她是否已经对银产生过敏反应,那是深渊化加深的标志。
“我父亲昏迷三年了,”她放下纸杯,“如果他醒着,或许能回答你们的问题。”
第三个男人一直没说话,只是盯着她。他的眼睛很特别——虹膜是分层的,外圈褐色,内圈浅灰,像两枚套在一起的戒指。林深认出这是“观瞳术”,一种古老的手段,能直接观察目标的意识状态。
她迎上他的目光。
观瞳者猛地向后仰,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刺中了眼睛。他捂住脸,指缝间渗出血。
“刘总?”赵总急忙扶住他。
“没事……”观瞳者喘息着放下手,眼睛恢复正常,但脸色惨白,“林总的意识很……稳定。没有任何异常。”
他在撒谎。
林深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骇——他看到了她体内的那个旋涡,那个饥饿的、黑暗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核心。
“如果没问题的话,”她站起来,“我还有工地要巡视。”
“等等。”赵总也起身,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塔建成后,我们希望能在顶楼设立一个……观测站。用于研究城市气象。”
信封放在桌上,没有封口。林深看到里面不是钱,是一叠照片。
第一张:医院IcU病房,林建国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管子。监测仪上的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
第二张:档案馆地下四层,那个竖井的井口,此刻被一层半透明的膜覆盖。膜上浮现出人脸,是那些被吞噬者的脸,他们在无声尖叫。
第三张:深夜的街道,一个流浪汉蜷缩在墙角。他的头顶,一缕淡蓝色的意识光芒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抽离,飘向某个方向。照片边缘用红笔标注:“昨夜第十七个受害者”。
第四张:林家大宅的地下室,那台古老的秤。左边托盘上的黑色石头,比三天前又大了一圈。
最后一张:是林深自己。就在刚刚的奠基仪式上,她铲土时,右眼瞳孔深处放大特写——那金色旋涡清晰可见,旋涡中心,隐约有一张扭曲的脸在往外爬。
“你们在监视我。”林深说,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们在保护这座城市。”赵总重新坐下,“林总,或者……我们该叫你林深?那个新生的、不完整的存在?”
集装箱里的空气凝固了。
“沈国栋的计划失败了,”赵总继续说,“你没有被完全转化,深渊也没有被消灭。你现在是两股力量不稳定的混合物,就像把火药和火星放在一起,迟早会炸。”
“所以?”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保险。”赵总推了推眼镜,“三个月,是你给自己的期限。但我们等不了那么久。现在,城市里已经开始出现‘意识失窃’案件——不是你的,是深渊本体做的。它很虚弱,需要进食来恢复。而它每吃一个人,你的饥饿感就会增强一分,因为你们是同源的。”
林深没有否认。她确实感觉到了——从昨天午夜开始,那股被药片压抑的饥饿突然躁动,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我们有解决方案。”赵总从信封底部抽出一张纸,是一份合同,“签署这份协议,华建将获得我们背后所有财团的支持,资金、技术、政策绿灯……而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在塔建成的那天,站在塔顶,完成最后的仪式。”赵总盯着她的眼睛,“不是自杀,是‘献祭’——把你的意识作为锚点,引导深渊本体完全进入塔内。然后,我们会引爆预设的炸药,把塔和深渊一起埋葬。”
“那我呢?”
“你会死。”赵总说得毫不留情,“但你的意识会被提前备份,存入我们开发的‘意识硬盘’。等一切结束后,我们可以为你制造一具克隆身体,让你重生。没有饥饿,没有深渊,只是纯粹的人类林初夏。”
谎言。
林深一眼就看穿了。意识备份技术远未成熟,沈国栋研究了二十年都只做到片段存储。这些人只是想把她和深渊一起骗进陷阱,一劳永逸。
但她没有揭穿。
因为她确实需要他们的“帮助”——不是陷阱那部分,是资金和技术那部分。塔必须建成,而且必须按照她的方式。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说。
“三天。”赵总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后,如果我们没有收到签署的合同,那么……”
他指了指信封里医院那张照片。
“你父亲的生命维持系统,可能会出点‘故障’。”
赤裸裸的威胁。
林深看着照片上父亲苍老的脸,感到心脏位置传来一阵刺痛——那是属于林初夏的情感残留,在愤怒,在恐惧,在挣扎。
“三天,”她重复,“我会给你们答复。”
守卫们离开后,林深一个人在集装箱里坐了十分钟。
然后她拿出手机,打给苏晴。
“暂停今天所有施工,清场,我要下基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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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坑底部,泥土已被挖开,露出下方坚硬的岩层。按照设计,这里将浇筑五米厚的钢筋混凝土底板,作为塔基。
但此刻,岩层表面布满了裂缝。
不是自然形成的裂缝,是某种有规律的网状纹路,像干涸河床的龟裂,但更规整。裂缝深处,透出暗红色的微光,和微弱的……心跳声。
林深蹲下身,把手按在岩层上。
瞬间,无数的声音涌入脑海:
“……饿……”
“……放我出去……”
“……女儿……救救我们……”
“……为什么背叛……”
那些被吞噬者的意识碎片,被深渊囚禁了数十年上百年,早已破碎、扭曲,只剩下最原始的执念。他们认得林家的血脉,认得这具身体里的深渊部分,也认得……林初夏最后的那点人性。
“对不起,”林深轻声说,“我暂时救不了你们。”
她把手移开,从随身的工具箱里取出一个小瓶——里面是混合了她血液的银粉溶液。她用刷子蘸取液体,开始在岩层上画符。
不是封印符,是净化符。
沈国栋笔记里的偏门方法:用守门人的血作为媒介,引导被囚禁的意识碎片暂时“安息”,削弱深渊本体的力量来源。
每一笔画下,裂缝里的暗红色就黯淡一分。那些哀嚎声渐渐平息,变成微弱的啜泣,最后归于寂静。
但林深的饥饿感在加剧。
因为她消耗了自己的意识能量来画符,而消耗需要补充。她能感觉到,地下深处,那个本体正在愤怒地咆哮——它珍贵的“存粮”被夺走了一小部分。
画完最后一个符文,她几乎站不稳。眼前发黑,耳边嗡鸣,右眼的金色旋涡不受控制地浮现,开始自动搜寻可吞噬的目标。
最近的目标是……
她抬起头。
基坑边缘,一个小男孩站在那里。
大概七八岁,穿着工地的安全背心,应该是某个工人的孩子。他好奇地看着坑底的林深,手里拿着一个吃了一半的苹果。
孩子的意识光晕是明亮的金色,充满天真、好奇、和对世界毫无保留的信任。对饥饿的深渊来说,这是顶级的美食。
林深感到自己的右手在颤抖——不是恐惧,是渴望。那只手想抬起来,想对准那个孩子,想把那金色的光晕抽出来,吞下去……
她咬破舌尖。
剧痛让她清醒了一瞬。她立刻转身,背对着孩子,用尽全部意志力压制那股冲动。
“小朋友,”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这里危险……快离开……”
“阿姨,你流血了。”男孩指着她的嘴角。
林深抹了一把,满手鲜红。她画符时太专注,咬得太用力。
“我没事,”她强迫自己微笑,“你快去找爸爸。”
男孩点点头,转身跑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林深看到了他后颈处一个不起眼的印记——一个骨白色的简化符号。和守卫组织的标志一样,但更小,更隐蔽。
这个孩子,是被故意放在这里的。
守卫在测试她的底线。
看她在极度饥饿时,会不会对无辜者下手。
林深感到一阵冰冷的愤怒。她不介意被监视,不介意被威胁,但把孩子当作诱饵……
她掏出手机,打给张伯。
电话接通,她只说了一句话:
“下次再碰孩子,我就去吃掉你们七个。”
挂断。
她坐在基坑底部,喘息着,等待饥饿感稍稍平复。
然后她看向岩层上刚刚画好的净化符。
符文的线条在微微发光,像呼吸一样明灭。
而在那些光芒的间隙,她看到了别的东西——
净化符下方,岩层深处,埋着什么。
不是骨头,不是文物,是……一本书。
皮革封面,青铜锁扣,书页边缘有烧灼的痕迹。
书的封面上,用古老的文字写着:
《林家守门人真录·初代亲笔》
初代。
林秀英。
那个第一个与深渊融合的女人,留下了什么?
林深盯着那本书,犹豫了。
沈国栋的笔记她读过,但那是外人的视角。而这本,是初代本人的记录。
也许里面有控制饥饿的方法。
也许里面有彻底解决这一切的答案。
也许……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岩层。
就在她要挖开岩层的瞬间——
整个基坑突然剧烈震动。
不是地震,是来自地下的撞击。
一下,两下,三下。
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疯狂地撞击着岩层,想要冲上来。
同时,她听到了一声尖叫。
不是从地下传来的。
是从地面上,从工地临时宿舍方向传来的。
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
“我的孩子——!!!”
林深猛地抬头。
她想起那个男孩后颈的印记。
想起守卫的威胁。
想起刚刚那句“下次再碰孩子”。
但守卫们可能误解了她的意思。
他们可能以为,她在说“我会保护孩子”。
而实际上,她说的是“别用孩子试探我”。
而现在,有个孩子出事了。
不是试探。
是真正的攻击。
深渊本体,或者守卫,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开始动手了。
林深冲出基坑,向尖叫传来的方向狂奔。
饥饿感还在撕咬着她。
但她现在有了更紧迫的事要做。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岩层上的净化符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崩解。
因为净化需要持续的能量输入。
而她,中断了供给。
地下,那些刚刚安静下来的意识碎片,重新开始尖叫。
而这一次,它们的尖叫声里,多了一丝新的情绪:
怨恨。
对那个许诺拯救却又离开的“守门人”的,深深的怨恨。
【下章预告:失踪男孩引发的危机,林深在饥饿与良知间的极限拉扯。初代手记的真相即将揭晓——林秀英当年不是被迫融合,她是主动选择了那条路。而她的理由,将彻底颠覆林深对这一切的认知。同时,医院传来紧急消息:林建国的生命体征突然恶化,他的死亡,可能会触发林深体内最后的枷锁……那个让她必须“吃人”才能活下去的,终极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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