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老家在老城区的巷子里,一栋八十年代建的五层红砖楼。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炒菜的油烟味,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砖块。她三年没回来了,锁都锈了,钥匙插进去拧了半天才“咔哒”一声弹开。
屋里的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沙发、电视柜、餐桌,都盖着白布,像停尸房里的尸体。空气凝滞,连灰尘都懒得飘动。
赵大勇把棺材停在楼道里,说“塔不让进别人家”。他靠在门边,右眼的金光在昏暗的楼道里像鬼火一样幽幽亮着,面无表情,像个忠诚的哨兵。
苏晴没管他,径直走进母亲生前的卧室。
房间很小,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还放着母亲用了一半的雪花膏,盖子开着,里面的膏体已经干裂发黄。镜子模糊,照出她憔悴的脸,左眼的金光在镜子里格外刺眼。
她走到衣柜前,深吸一口气,拉开柜门。
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母亲的衣服还整齐地挂着——几件素色的衬衫,两条洗得发白的裤子,一件她记忆中的藏蓝色外套,袖口已经磨破了,母亲总说“还能穿”。
她踮脚,手伸向衣柜顶层。
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铁盒子。长方形,大概笔记本大小,表面刷着深绿色的漆,已经斑驳脱落。没有锁,只有一个简单的搭扣。
她把它拿下来,很轻,摇晃没有声音。
抱着盒子走到客厅,在蒙着白布的沙发上坐下。灰尘扬起,在从窗户透进的晨光中飞舞。
搭扣很紧,她用力才掰开。
盒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三样东西:
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一个牛皮纸信封。
还有……一颗子弹。
黄铜弹壳,已经氧化发黑,弹头隐约可见暗红色的锈迹。苏晴拿起子弹,入手冰凉沉重,底火处刻着一个模糊的符号——三条缠绕的藤蔓,和园丁戒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把子弹放在一旁,先看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女人,并肩站在一座刚刚奠基的建筑工地前。左边的是母亲,穿着八十年代流行的碎花连衣裙,长发披肩,笑容灿烂。右边那个女人……
苏晴瞳孔收缩。
是林秀英。
不是棺材里那个,也不是塔里那个初代。是更年轻的、大概三十出头的林秀英,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像个科研人员。她的手搭在母亲肩上,两人头靠着头,亲密得像姐妹。
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
“1982年秋,与秀英姐于江城档案馆前。她说塔建成之日,便是新时代开启之时。我问她什么是新时代,她笑而不语。——苏文娟”
苏文娟,母亲的名字。
母亲认识林秀英。
不仅认识,关系很亲密。
苏晴感到一阵眩晕。她五年前参加母亲葬礼时,看着那个躺在棺材里瘦小苍白的女人,以为她的一生就是普通纺织女工的一生——上班,下班,做饭,把她拉扯大,然后生病,去世。
现在这张照片告诉她,母亲的人生还有另一面。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个牛皮纸信封。信封没封口,里面是一沓信纸,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是母亲的,她认得。
第一页开头:
“晴晴,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秀英姐的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而你也已经……被选为园丁了。对不起,妈妈一直瞒着你。”
苏晴屏住呼吸往下读。
“1978年,我在纺织厂上班时,认识了来厂里做‘工人健康状况调查’的秀英姐。她很特别,不像其他专家高高在上,会和我们一起蹲在食堂吃饭,听我们抱怨腰酸背痛。她说她在做一个很重要的研究,关于‘人类意识的未来’。”
“我那时不懂,只觉得她是个好人。她经常来我家,给我带书,教我识字,还说你以后一定要上大学,去看更大的世界。1980年,你父亲工伤去世,我一个人拉扯你,日子很难。秀英姐每个月都偷偷塞钱给我,说算是‘研究补助’。”
“直到1982年,她才告诉我真相——她的研究需要志愿者,需要‘意识纯净、意志坚定’的女性,作为未来‘园丁系统’的备选母亲。她说得很清楚:不是自然生育,是体外受精和基因调整,孩子出生后可能会带有特殊能力,也可能会有风险。”
“我问她为什么选我。她说因为我的‘意识频率’和林家血脉最匹配,而且……我够坚强,能承受秘密。”
苏晴翻页,手指在抖。
“我犹豫了很久。但秀英姐说,这个计划关系到整个江城的未来,甚至更多。她说地下有个‘伤口’在扩大,总有一天会吞没一切。而塔和园丁,是唯一能治愈伤口的方法。”
“所以我答应了。1983年初,我在秀英姐的安排下,去了一家保密医院。整个过程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时秀英姐握着我的手说‘成功了’。”
“九个月后,你出生了。秀英姐亲自接生,她抱着你说‘完美’。我问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摇头说‘是希望’。”
“你三岁那年,秀英姐‘病逝’了。但她去世前找我最后一次谈话,说计划有变,塔的建造要推迟,你也要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她给了我一个铁盒,说等你‘左眼开始发光’时再交给你。”
“我问她那要等多久。她说‘等到塔醒来那天’。”
信纸到这里有泪渍晕开的痕迹。
“晴晴,妈妈不知道那个计划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你现在面临什么。但秀英姐是个好人,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如果她选中了你,一定有她的理由。”
“铁盒里的子弹,是秀英姐给我的‘保险’。她说如果有一天,你成为园丁后,发现塔在朝危险的方向发展,就把这颗子弹……交给能阻止它的人。”
“但妈妈希望用不上它。妈妈希望你平安。”
“永远爱你的妈妈。2008年3月写,于病中。”
信到这里结束。
落款日期是母亲确诊癌症晚期的那年。也就是说,母亲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时,写下了这封信,把铁盒藏在衣柜顶层,等了五年,直到今天。
苏晴瘫在沙发上,信纸从手中滑落。
她不是母亲亲生的。
她是林秀英“计划”的一部分,是人工培育的、为了成为园丁而诞生的“产品”。
父亲不是工伤去世,是因为这个“计划”被清除的吗?
母亲接受这一切,是因为感恩林秀英的资助,还是被某种意识影响了判断?
还有那颗子弹……“交给能阻止它的人”。
谁是能阻止塔的人?
塔现在就在外面等着吃“糖”,而第三份糖——铁盒里的真相——已经在她手里了。
左眼的金光突然剧烈跳动。
塔在催促。
不耐烦了。
“苏总。”赵大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依然机械,“塔说……时间不多了。”
苏晴把信纸叠好,和照片一起放回铁盒,只留下那颗子弹。她把子弹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得皮肤生疼。
“告诉塔,”她站起来,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第三份糖我拿到了。但我要先见林秀英——塔里那个。”
赵大勇沉默了几秒,右眼金光闪烁,像是在和塔沟通。
然后他点头:“塔说……可以。但只能你一个人上去。棺材……它要先吃。”
“先吃?”苏晴皱眉。
“第二份糖……是开胃菜。”赵大勇说着,推起棺材走向楼梯,“塔说……吃完这个,才有胃口吃第三份。”
苏晴看着棺材被推下楼,脑子里飞快运转。
塔把林秀英的身体称为“开胃菜”,把铁盒的真相称为“主菜”。
那么“主食”是什么?
赵小宝那句“吃完糖,就要吃主食了”突然在耳边回响。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跟着赵大勇下楼,棺材已经被搬上皮卡后斗。塔在不远处沉默矗立,但苏晴能感觉到——塔在“兴奋”。那种贪婪的、迫不及待的意识波动,像饿狼看见猎物。
皮卡驶向工地,一路无话。
到达塔下时,场景让苏晴愣住了。
塔基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圈……金色的“根须”。
不是植物根须,是半透明的、晶体状的触手,从混凝土裂缝里钻出来,像巨大的蚯蚓在地面蠕动。它们缓缓爬向皮卡后斗的棺材,尖端分泌出粘稠的金色液体,滴在棺材玻璃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玻璃开始融化。
“退后。”赵大勇拉住苏晴,往后拽了几步。
棺材盖被根须掀开。
里面的林秀英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下一秒,几十根根须同时刺入她的身体——不是暴力穿刺,是温柔得像输液一样,从手腕、脚踝、脖颈的静脉扎进去。金色的液体注入,她的皮肤开始发光,胸口起伏加快,眼皮颤动……
她要醒了。
但醒来的,会是哪个林秀英?
初代?二代?还是……别的什么?
“塔在给她‘充电’。”赵大勇低声说,“用储备的意识能量,激活身体机能。等完全激活,就会……”
他话没说完。
棺材里的林秀英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慢慢睁开,是突然的、完全睁开,瞳孔在最初的涣散后迅速聚焦。她坐起来,动作流畅得不像个躺了三十多年的人,低头看了看插满身体的根须,皱了皱眉。
然后,她伸手,一根一根把根须拔了出来。
动作干脆,像拔输液管。
每拔出一根,伤口就迅速愈合,连疤痕都没留下。
拔完最后一根,她站起来,跨出棺材,站在地面上。
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哒”的轻响。
然后,她看向苏晴。
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歉意,有决绝,还有……一丝苏晴读不懂的东西。
“晴晴。”她开口,声音沙哑但清晰,是苏晴记忆中那个温柔坚定的声音,“长这么大了。”
是二代林秀英。
母亲信里那个“秀英姐”。
苏晴张了张嘴,想叫“阿姨”,但没叫出口。
林秀英笑了笑,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摸她的头,但手在半空停住了——她看到了苏晴左眼的金光。
“园丁印记已经这么深了。”她轻声说,收回手,“时间不多了。我们上去吧,边走边说。”
她带头走向塔门,步伐稳健,完全不像沉睡了三十多年的人。
苏晴跟上,赵大勇默默跟在最后。
进塔,上楼梯。林秀英走得很熟,像回自己家。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她边走边说,“问吧,趁我还能回答。”
苏晴憋了一路的问题终于冲出口:“我到底是谁的孩子?你的实验品吗?”
林秀英脚步顿了顿,没回头:“你是苏文娟的女儿,这点永远不会变。至于生物学上的父亲……是一段被净化的深渊意识碎片。我需要一个能同时连接人类意识和深渊本源的孩子,作为未来三号园丁的备选。”
“所以我是人造的。”
“不,你是被‘祝福’的。”林秀英终于回头,眼神认真,“那段意识碎片来自初代林秀英——我的曾祖母。她在被深渊污染前,是个非常善良坚强的人。你的基因里有她的优点,也有文娟的坚韧。你不是实验品,你是希望。”
“希望什么?成为园丁,喂塔吃糖,然后等它‘长大’?”苏晴的声音里带着讽刺,“塔现在就在楼下吃你的身体当开胃菜,接下来要吃我的记忆当主菜,最后吃什么?吃赵小宝当主食?”
林秀英的脸色变了:“它这么说了?”
“赵小宝说的。”
“那个孩子……”林秀英深吸一口气,“他的情况比我想象的复杂。但先不说这个。你说塔在‘吃’我的身体?不,你误会了。”
她停下脚步,他们已经到了三十层左右。
“那些根须不是在吞噬,是在‘同步’。”林秀英解释,“塔里有我的意识体,地上有我的身体。要让二者重新合一,需要先建立物理连接,让身体适应意识的频率。这个过程看起来吓人,但不会伤害身体。”
“重新合一?”苏晴抓住重点,“所以塔里的你和地上的你,要合二为一?那初代的意识呢?”
林秀英沉默了几秒。
“初代的意识……”她缓缓说,“从来就不在塔里。”
苏晴愣住:“什么意思?塔里那个穿白袍的、说话冷冰冰的林秀英是……”
“是我。”林秀英苦笑,“准确说,是我意识里‘被初代污染’的那部分人格。三十年前我假死时,把完整的意识分裂了——纯洁的部分留在身体里沉睡,被污染的部分进入塔内,作为‘抑制器’,防止塔过早觉醒。”
她继续往上走,声音在楼梯间回荡:
“但我低估了初代污染的顽固性。那部分人格在塔内三十多年,吸收了太多游离的意识碎片,逐渐产生了独立倾向。现在她认为自己是‘真正的林秀英’,而我是‘软弱的部分’。所以她才在塔里和林深争夺控制权——她想完全掌控塔,然后……完成初代未竟的事。”
“初代想干什么?”
“把‘伤口’完全实体化。”林秀英的声音变得沉重,“初代被深渊污染后,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既然伤口无法治愈,那就让所有人都变成伤口的一部分。用塔作为中转站,把全人类的意识都连接起来,融合成一个巨大的、永恒的集体意识。没有个体,没有死亡,只有……永恒的存在。”
苏晴感到一阵恶寒:“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在她看来,那才是进化。”林秀英说,“但我知道那是错的。所以我才设计了这个复杂的计划——用三个园丁稳定塔,用分裂的意识互相制衡,争取时间找到真正的治愈方法。”
她停下,转身看着苏晴:
“但现在塔提前醒了,而且有了自主意识。它不再是被动的工具,而是主动的参与者。它在寻找‘糖’,寻找真相,寻找……完整的自我认知。而一旦它完全理解自己是什么、为什么存在,它就会做出选择——是继续当园丁管理的‘孩子’,还是成为……更可怕的东西。”
“比如?”苏晴问。
“比如……”林秀英看向塔顶方向,“决定谁该成为它的‘主食’。”
楼梯间的温度突然骤降。
不是物理降温,是意识层面的寒意。
塔的声音突然在所有人心底响起,不再是稚嫩的孩子音,而是成熟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女性声音:
“聊完了吗?”
“我听得有点累了。”
“现在,把第三份糖给我。”
“然后……”
声音顿了顿,像在品味接下来的话。
“我们谈谈主食的菜单。”
【下章预告:塔展现出成熟的意识人格,直接索要“第三份糖”。苏晴手中的子弹成为关键——该交给谁?能阻止塔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林秀英身体与意识的合一进入最后阶段,塔内的“污染人格”开始暴动。赵大勇突然挣脱控制,说出一个惊人的秘密:赵小宝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林秀英当年留下的另一个“备选方案”。月圆之夜进入倒计时,塔的“饥饿”越来越强烈,而它选定的“主食”人选,即将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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