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沈家后园的练功坪。
阳光有些毒辣地炙烤着青石板，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少年人汗水的味道。十几名沈家年轻子弟正在一位筑基初期的教习指导下，练习一套基础的“流云掌法”。
沈檀站在人群的最边缘，动作一丝不苟，却刻意放缓了半分节奏，力道也收着，使得她打出的掌风看起来软绵绵的，毫无出奇之处。她低垂着眼，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然而，麻烦总是不请自来。
“停！”教习沈教头一声令下，众人收势。
他捋了捋短须，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了沈檀身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沈檀，你出来，将第三式的‘行云流水’单独演练一遍。”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站在角落、穿着旧衣裙的少女。有幸灾乐祸，有好奇，也有漠然。
沈檀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依言上前几步，应了声：“是。”
她深吸一口气，摆开起手式。动作流畅，姿态标准，但掌风依旧显得虚浮无力，仿佛只是徒具其形。
沈芊芊就站在前排，见状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人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装模作样，练了这么久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浪费家族的米粮。”
她身边几个交好的少女立刻掩嘴低笑起来。
沈教头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本意是想敲打一下这个看似不用功的旁系子弟，没想到她竟真的如此“不堪造就”。
“好了，下去吧。”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力道不足，华而不实！还需勤加练习！”
“是，教头。”沈檀低声应道，顺从地退回原位，仿佛丝毫未将方才的羞辱放在心上。
休息的间隙到了。众人三三两两散开，找阴凉处歇息喝水。
沈檀独自走到一株老槐树下，拿出自带的水囊，小口啜饮着清水。
不出所料，沈芊芊带着两个跟班，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挡在了她面前。
“哟，我们的‘勤奋’姑娘，还在用功呢？”沈芊芊语气轻佻，目光上下打量着沈檀，尤其在看到她那双因常年做些杂活而算不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依旧纤长白皙的手时，眼底闪过一丝嫉妒。
沈檀放下水囊，微微颔首：“堂姐。”
“别叫我堂姐，我可当不起。”沈芊芊哼了一声，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沈檀，“我方才看你那掌法软绵绵的，是不是没吃饱饭啊？要不要我赏你几块灵石，去买点好的补补？”
她身后的一个圆脸少女立刻附和：“芊芊姐心肠真好，对这种废物还这么大方。”
另一个高个少女则嗤笑：“只怕给了她灵石，她也买不到能增加力气的灵食，资质摆在那儿嘛！”
沈檀垂着眼睑，声音依旧平静：“多谢堂姐好意，我不需要。”
“不需要？”沈芊芊音调拔高，带着刻意的不解，“怎么会不需要呢？你看你，住在那破院子里，穿得跟个下人似的，听说你爹最近为了给你凑钱买一枚最劣等的‘蕴气丹’，还在外面接了好几个危险的猎兽任务呢？真是可怜……”
她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恶毒无比，既点明了沈檀父女的窘迫，又暗讽沈檀是拖累父亲的废物。
周围的少年少女们虽然没围过来，但注意力显然都被吸引了过来，窃窃私语声隐约可闻。
沈檀握着水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
她抬起眼，看向沈芊芊，目光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澄澈：“堂姐消息真灵通。不过，家族自有规矩，修行资源按例分配，不敢奢求。父亲所为，是为人父的责任，我心中感念，唯有勤修不辍，以期不负期望。
至于堂姐的灵石，”她语气微微一顿，声音放缓，却更清晰了几分，“还是留待自身修炼之用为好。我听闻流云掌法若能辅以‘润脉丹’，对打通手臂经脉颇有奇效，堂姐既如此关心族人修行，不若自身先行尝试，若能精进，也是为我沈家增光。”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一句“家族规矩”先堵住了沈芊芊以资源施舍羞辱的话头，一句“为人父的责任”点明自身处境并非可耻之事，反而衬出孝心与志气。
最后，更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沈芊芊自身，点出“润脉丹”对修炼流云掌的助益，看似好心建议，实则暗指——你若有闲钱关心别人，不如先关心自己掌法为何迟迟未能精进？你若自己都不用，又凭什么来对我指手画脚？
这番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不少。一些原本看热闹的子弟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沈芊芊的流云掌确实练了许久，进展缓慢，并非什么秘密。
沈芊芊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涨得通红。她没想到沈檀竟敢反驳，而且句句绵里藏针，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发作。她总不能承认自己不知道润脉丹，或者舍不得用吧？
“你…你胡说什么！”沈芊芊恼羞成怒，声音尖利起来，“我好心好意，你倒编排起我来了！果然是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堂姐息怒。”沈檀再次微微低头，姿态放低，声音却依旧清晰可闻，“我只是听闻丹房师兄提及此丹，偶然想起，绝无他意。若堂姐觉得不妥，就当是我妄言了。”
她再次把“丹房师兄”搬出来，增加了话语的可信度，同时以退为进，更显得沈芊芊无理取闹。
沈芊芊气得胸口起伏，指着沈檀“你”了半天，却憋不出更有力的话来。她身边两个跟班也一时语塞。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风向微微变了，从看沈檀的笑话，变成了对沈芊芊仗势欺人反被噎住的玩味。
就在这时，教习沈教头的声音传来：“休息够了！都过来，继续练习！”
他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及时出声打断。
沈芊芊狠狠瞪了沈檀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你给我等着”，这才悻悻然地转身走回练功坪中央。
沈檀默默跟随着人群，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她知道，经过今日，沈芊芊对她的嫉恨只会更深。但她也成功地在众人面前，尤其是教习面前，维持了一个“虽资质平庸但心性沉稳、且懂得维护自身尊严”的形象。
这微妙的平衡，是她在这家族夹缝中生存的必要手段。
阳光依旧灼热，流云掌的招式再次展开。
沈檀的掌风，依旧看起来软绵绵的，毫无威胁。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那番言语交锋，远比十套流云掌更耗心神。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沈芊芊的“等着”，绝不会只是一句空话。
她需要更快地……找到破局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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