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荒狼”拖着残破之躯,踉跄着爬出“破碎峡谷”的最后一道岩缝,重新沐浴在G-31恒星刺眼而灼热的光芒下时,李曜几乎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身后是错综复杂、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地狱迷宫,身前,则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在热浪中扭曲蒸腾的猩红荒原。
但他的目光没有在荒原上停留太久,而是急切地投向了记忆中的方向。凭借着“深空萤火虫”号数据终端提供的模糊坐标,以及自身对那独特水汽和生命气息的敏锐感知,他调整方向,操控着“荒狼”开始了最后一段,也是最考验耐心和运气的跋涉。
“荒狼”的状态依旧糟糕。临时修复的左腿每一次迈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仿佛随时会再次散架。动力核心维持在4.5%的极限水平,只能供应最基础的行进和传感器能耗,连维持能量镀层都显得奢侈。他不得不关闭了所有非必要的系统,让“荒狼”像一台真正意义上的老旧机器,依靠最基本的机械结构和残存动力,在荒原上蹒跚前行。
白天的荒原是烤箱,夜晚则是冰窖。李曜蜷缩在缺乏温控系统的驾驶舱内,依靠着机甲内部设备运转产生的微弱余热和破烂的保温毯抵御严寒。食物依旧是个问题,他只能偶尔捕捉到一些行动迟缓的、外壳坚硬的甲虫类生物,靠着“荒狼”指爪产生的瞬间高温烤熟,勉强果腹。水则依靠之前收集、以及偶尔遇到的凝结露水补充。
他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灰狐”的威胁并未解除,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后续的追踪手段,或者是否有新的“清道夫”被之前的能量波动吸引而来。他脖子上的抑制项圈依旧沉默,但那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束缚仍在。
第三天下午,就在“荒狼”的动力核心读数再次跌破4%,李曜的嘴唇因干渴而开裂出血时,一阵微弱但清晰的、带着泥土和植物芬芳的湿气,乘着热风,拂过了“荒狼”的外壳传感器。
李曜精神猛地一振!是它!绿洲的气息!
他强行提振精神,操控“荒狼”加快步伐——如果那缓慢而沉重的移动还能称之为“步伐”的话。翻过一道低矮的、布满风蚀孔洞的砂岩山脊后,那片熟悉的、与周围死寂荒凉格格不入的翠绿洼地,终于再次映入他的眼帘。
清澈的泉水依旧静静流淌,周围青草如茵,灌木葱茏,几朵白色的小花在微风中摇曳。一切仿佛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安宁得如同一个易碎的梦境。
但李曜的心却瞬间提了起来。他没有忘记这片宁静之下的主人——那个佝偻、非人、掌握着神秘力量的“守护者”。
他操控“荒狼”在绿洲边缘停下,距离那片生机勃勃的区域尚有百米之遥。他没有贸然靠近水源,也没有踏入那些明显被精心打理过的种植区。他熄灭了“荒狼”几乎所有的系统,只留下最基础的生命维持和外部环境监测,让这台钢铁巨兽如同死物般半跪在荒原与绿洲的交界线上,他自己则打开驾驶舱盖,艰难地爬了出来,双脚踩在了柔软的沙土地上。
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也没有敌意。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绿洲,尤其是那片曾经出现过的岩石阴影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绿洲内只有风吹草动的沙沙声和泉水的叮咚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再次浮现,冰冷、审视,如同上次一样。
突然,就在那片阴影的边缘,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紧接着,那个佝偻的身影,如同从岩石本身剥离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显现。
它依旧覆盖着粗糙厚实的、类似树皮的暗沉外壳,巨大的黑曜石复眼在稀疏的星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它手中握着那根骨白色的尖锐长棍,另一只手指关节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蜷曲着。
它的“目光”先是落在李曜身上,尤其是他脖子上的金属项圈,停留了数秒。随后,那复眼转向了李曜身后那台伤痕累累、沉默矗立的“荒狼”。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但李曜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是好奇?是警惕?还是……认出了什么?
李曜深吸一口气,用空着的左手,再次做出了上次那个简单的手势——指向自己,指向脚下绿洲之外的土地,表达“路过、停留、无意侵犯”。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冒险的举动。他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穗用软布包裹的金属玉米。他没有完全展开,只是露出了那暗金色的、布满规整颗粒的一角。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穗玉米,连同包裹它的软布,轻轻放在了身前的地面上。然后,他向后退了几步,再次举起双手。
他在示弱,也在展示“价值”。他表明自己拥有与这片绿洲,与“星尘矿业”相关的“东西”,并且处于困境,需要帮助。
那佝偻的身影依旧沉默。黑曜石复眼在李曜、金属玉米和“荒狼”之间缓缓移动。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就在李曜以为这次沟通又将失败时,那“守护者”有了动作。它没有去看那穗金属玉米,而是抬起了那只一直蜷曲的手,用一根藤蔓般的指尖,指向了“荒狼”左腿那粗糙丑陋的临时修复件。
然后,它那骨白色的长棍尖端,在地上划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代表水和食物的符号,而是一个更加复杂的、由几个简单几何图形构成的图案——一个圆形,周围连接着几条线,其中一条线明显断裂,旁边画了一个问号。
它在询问“荒狼”的损伤情况?它懂得机械修复?
李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守护者”的智能和知识范畴,远超他的想象!
他连忙点头,指着“荒狼”的左腿,又指了指自己脑袋,然后做了个需要工具和材料的手势。
“守护者”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李曜意想不到的举动。它缓缓转过身,朝着绿洲深处,那片更加茂密、靠近泉水源头的区域走去。走了几步,它停下来,回头看了李曜一眼,那骨白色长棍朝着它的方向微微点了一下。
这是一个……默许?甚至可以说是……邀请?
李曜心脏狂跳。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金属玉米,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捡——这或许是一种诚意的表现。他重新爬回“荒狼”驾驶舱,尝试启动。引擎发出几声沉闷的咳嗽般的响声,动力核心读数在4%上下跳动,但终究是勉强运转起来。
他操控着“荒狼”,以最缓慢、最不会引起误会的速度,跟在那个佝偻的身影之后,第一次,真正踏入了这片神秘的绿洲。
泉水的清凉气息扑面而来,脚下是柔软的青草,周围是勃勃生机。但李曜没有丝毫放松,精神紧绷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这个非人的存在究竟想做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他在绝境中遇到的,可能是唯一的转机。
“守护者”带着他来到泉水源头附近,那里有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空地边缘,紧靠着岩壁的地方,赫然有一个……经过人工修整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光滑,明显不是天然形成。
“守护者”在洞口停下,侧过身,用长棍指了指洞口,然后又指了指“荒狼”受损的左腿。
意思是……进去?里面有能修复机甲的东西?
李曜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又看了看眼前沉默的“守护者”,心中天人交战。这洞口后面是什么?是“星尘矿业”留下的秘密工坊?还是一个陷阱?
最终,对修复“荒狼”的迫切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操控“荒狼”,小心翼翼地,将庞大的身躯,探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洞口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似乎是一条向下的斜坡通道。“荒狼”的传感器在进入后立刻捕捉到了强烈的能量反应和……金属回波!
当他的眼睛适应了内部的昏暗后,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一个简单的洞穴?这分明是一个小型的、设备齐全的——地下机库兼维修车间!
虽然大部分设备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显得年代久远,但其完备程度令人咋舌。多功能机械臂、大型工作台、各种型号的焊接切割工具、甚至还有几个密封的、印着“星尘矿业”标志的材料储备箱!车间中央,还有一个连接着地下能源的通用机甲对接平台!
那个佝偻的“守护者”,静静地站在车间入口,黑曜石复眼注视着震惊的李曜,仿佛在说:
“现在,展示你的价值,外来者。修复你的巨兽,或者……成为这绿洲永恒的养分。”
李曜知道,他赌对了第一步。但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需要利用这里的资源,在“守护者”的注视下,不仅修复“荒狼”,或许,还要揭开更多关于“星尘”、关于“母体”、关于“清道夫”的秘密。
而这座绿洲,将不再仅仅是他逃亡路上的歇脚点,很可能成为他未来一切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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